——开封战役教养院之战
一
1948年5月9日,党中央决定陈毅在中原局与中原军区任职,但仍兼华东野战军司令员与政委。他不在的期间,由粟裕代理。5月13日,中央电示陈唐兵团归粟裕指挥。
早在1948年初,陈士榘、唐亮就曾建议打开封。现在,他们终于接中央军委与粟裕电令:由他们指挥三、八两个纵队,以奔袭手段攻克开封。原来这时,一个集中七个纵队、并在中原野战军配合下,发动豫东战役以在中原大地上大量歼敌的计划,已在粟裕的胸中酝酿成熟。
接到命令几天后,三纵和八纵就突然出现在国民党政权河南省省会开封的城下,包围了开封城。
6月17日上午9时,经过一夜急行军的三纵八师二十三团一营,还在杞县境内。他们刚住下做饭,却接到了由宋门攻打开封的命令。正在村头和路旁呼呼大睡的指战员们,听说要打开封,都一跃而起,纷纷要求参加攻城突击队。而在营部里,营长张明正对着电话机大呼小叫,他要求团长石一宸给一营突击任务。石团长则要他骑马赶到师里开会。经过洛阳东门战斗,张明除背上负了新伤外,左手的老伤又重新发炎。医生见骨头久久不能接好,便给他吊在颈上的左臂重新上了夹板。张明就这么吊着一只臂膀赶到师部。
在师部听师政委王六生一说,张明心里明白了:“这次打开封,主攻、突击与硬仗,上级不分配了,下面也不必抢了,一切靠自己打!”
二
攻城战斗是在6月17日晚上打响的。张明的一营,开初的任务是打东关,一连担任突击。他们首先遇到的是一座巨大的梅花形子母堡。这种梅花形堡,是集团地堡群,由一个母堡和三个子堡构成,各堡之间有地下通道相连,地堡群外又环以壕沟与铁丝网。它同城门上的防御体系互为犄角。要攻城门,就要受到门外地堡群的侧射;要攻地堡群,又要受到城门火力的杀伤。这种工事的设计人,是蒋军河北地方部队的一个叫王凤岗的“司令”,因此它又名“王凤岗式碉堡”。一连连长许升堂这时刚伤愈回队,缺乏对付“王凤岗式碉堡”的经验。他让副指导员马华山带着王建章等战士,摸上去将碉堡群外的鹿砦与铁丝网炸掉,然后就命令突击队上去。但突击队一上去就被碉堡中的机枪扫倒十几个人。这时一个队员突上去,往母堡眼里塞了两个手榴弹,母堡哑了。许升堂又让后续部队上去,却不料敌人的机枪又重新响了。原来敌人各堡间有暗道相通,母堡的人伤亡了,子堡中的敌人可进入母堡,让母堡的机枪重新扫射开来。因此我们伤亡很大,进攻没有得手,全连到吃饭时只剩十几个人,其他都负伤或阵亡了。
张明吊着手,和大家一道吃了饭。吃饭时,八班长老唐说:“营长,敌人留下几桶汽油,我想点了汽油桶去炸这梅花堡。”张明说:“好,非把它炸掉不可!”
在他亲自指挥下,马华山和战士们先向母堡送上两包炸药,“轰轰”两声,机枪哑了。接着,只见夜色中亮起一串火,这是老唐点燃了装在汽油桶上的引信。他推着油桶,一口气往碉堡群滚去,只听“轰”的一声,汽油桶在碉堡群中爆炸,整个堡群都燃烧起来。但这位勇敢的班长,就再没回来。
老唐,这位英勇的班长,终于战胜了这个“王凤岗式碉堡”。班长制服了“司令”。
三
第二天晚上,宋门终于被突破。这是九师二十五团一营攻进去的。九师不失时机,在敌人炮火的间隙,连续从宋门突进两个团。孙继先司令员果断指挥正在攻打曹门的八师两个团迅速转到宋门入城,参加城内的战斗。
同时,八纵负责攻击的西、南两方的城门也被打开。两个纵队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进城,投入激烈的巷战。20日,我军将守敌压缩到这座古城的东北角里;这儿正是敌整编六十六师的核心据点工事群的所在地。这片核心工事,以高出地面70余级台阶的龙亭为中心,这里也是整编六十六师师部所在地。守敌缩到城东北角后,便以这个龙亭与北城门为制高点,以教养院为依托,构筑了他们的核心阵地。与此同时,陈士榘、唐亮将兵团指挥部移进距离这里不远的天主教堂,并登上教堂尖顶观察敌人核心工事。深夜,粟裕也进了城,与陈、唐会合。
当晚,二十三团开始攻击敌核心据点之一的教养院,三营七连经过激烈的战斗,在21日拂晓,突入了教养院。但敌人的炮兵用猛烈的炮火封锁突破口,院内的敌人也一再向突破口反扑。这种突破与反突破的争夺互相交织着。
四
与三营突入教养院同时,张明的一营奉命经教养院阵地,直插华北运动场,割断龙亭与北门城楼制高点之间的联系。当张明亲自率领担负突击任务的二连赶到教养院突破口时,敌人的炮弹正如阵雨般向这里倾泻,弹片横飞,火光乱闪。同时,在院内固守的敌人,则分三路倾巢而出,想把突入教养院的三营七连逼出突破口。张明发现七连的勇士们,在敌人猛烈的弹雨和闪亮的刺刀下,形势危殆。
可否就近投入战斗,帮助三营攻占教养院?这是一个营长无权决定的。张明眼看反扑之敌就要重新占领突破口,派人去团部请示已来不及了。他想:如被敌军重占封锁口,则不论哪个部队重新组织攻击,都要付出几倍的代价;而若乘敌立脚不稳,马上投入部队继续突击,还有转危为安的可能,这对全局有利。事不宜迟,必须当机立断。他决定留下,帮三营打教养院。这时他见自己营的机枪连已经跟进,心里更有把握了。
张明左胳膊吊着,右手持匣子枪,大喊:“机枪连掩护,二连二排跟我突击,全连跟上,冲啊!”二连的勇士们便跃出阵地,端着雪亮的刺刀,分两路冲上去了。
张明带着二排,由突破口左侧跳下壕沟。吊在脖子上的左臂,因为上有夹板,立刻被壕水漂到肩头。敌方炮弹炸起的水柱与旋涡,瓢泼大雨似的子弹,封锁着突击的道路。他看到二连长邱吉泰和十几个战士,在跳入壕沟前已被打倒,鲜血染红了泥土与壕水。副指导员宋苍富,刚从洛阳东门战斗中获得甲级战斗英雄称号,端着雪亮的刺刀,同副连长老朱一道,带领二连的勇士们,猛打猛冲,只5分钟时间,便冲进了教养院,同反扑的敌人展开白刃格斗。
二连乘胜冲上了教养院中心大楼。跟进的三连也在这关键时刻突入。张明命令他们绕过中心大楼,直插北大楼。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三营八连,在指导员、战斗英雄李华的率领下,也赶来支援了。
五
敌人一次、二次、三次反扑都被打退,继之而来的是密如飞蝗的炮弹。通向师、团指挥所的电话线又被打断,来回穿梭联络的营部六个通信员伤亡了五个。占领着北大楼的三连,连长重伤、指导员牺牲。消息传来,张明立即命令营部的夏西增去三连代职指挥。
敌人用迫击炮打坍了三连坚守的北大楼楼顶,又用多门山炮直接轰击楼壁。他们乘这成排炮弹的掩护,三次突入残破的北大楼,但三次都为夏西增指挥的三连消灭了。张明派最后一个通信员去北大楼联系时,三连只剩夏西增和三个战士没有负伤,但负伤的却一个也没有下火线。这个通信员这时也负了伤,但他带伤爬回中心大楼,向张明报告:“三连全体同志说:人在阵地在,剩一个人也不会丢阵地!”
正这时,电话铃响了,啊,电话终于接通了。团长石一宸在电话上问他:“怎么样了?张营长。”张明便用三连同志的话回答了他。他刚放下电话,铃又响了,这回是王吉文。王师长问:“张明,守得住吗?”张明说:“人在阵地在,剩一个人也不会丢掉教养院!”
激烈的战斗从凌晨持续到中午,一营和三营八、九连打退了敌人十多次反扑。我们部队的伤亡也不小,三连长董金贵重伤,二连朱副连长和八连指导员、战斗英雄李华都牺牲了。接着出现的是不祥的沉寂,张明尽管很瞌睡,但也不敢合一下眼。他是有着实战经验的人,知道在这种暴风雨前的沉寂之后,更大的反扑必定接踵而来。
果然,太阳刚西斜,九架敌机出现在教养院上空。刹那间,炸弹伴着地面的子弹、炮弹,集中地倾泻到这块方圆300米的阵地上来。顿时,教养院成了一片火海,中心大楼火光冲天。张明不得已,指挥部队撤出,并索性将阵地往前推移,抗击敌人的反扑。轰炸刚停止,又是一阵密集的炮击。这时二连的阵地,除了火光与浓烟外,什么也看不清。霎时,那里传来喊杀声与刺刀声。不对,准是敌人从那里突进来了,张明心想。他派了营里仅剩的预备队——一个排投入战斗,帮二连将敌人“反”出去。
这时二连副指导员来向张明报告,当他们阵地被突破时,大家看到在侧翼陈金合班阵地上,有一挺机枪始终对扑上来的敌人怒扫。是谁这么英勇顽强呢?等敌人“反”出去,二排长跑去一看,是一个穿着国民党军衣的人。如果不是他臂上系着标志的话,真会以为是国民党军队的呢!原来这是一个被国民党从我老区抓走的翻身农民,昨天我们沿北城城墙移动时,他从城墙上跳下来参加了我军的。这个入伍才一天的新兵,战斗结束后,成了我军的一等功臣,他的名字叫蔡克秀。
六
在敌我双方争夺开封的五天里,敌人在中原的各路兵马,受到华东野战军一、四、六纵队与中原野战军的阻击,停在远处接近不了开封。6月21日下午,我军集中大小600多门炮,向龙亭开火。开火前,炮兵们接到保护古迹的命令,因此,他们在开炮时,既要击溃敌人又要留有分寸。六时半,炮火齐鸣,打得敌人晕头转向。在炮火掩护下,三纵八师“郭继胜连”与八纵六十五团一连,两支突击队冒着炮火仰攻龙亭,迅速冲上七十几级台阶,攻克敌六十六师师部和十三旅旅部。六十六师师长、中将李仲辛被击毙,六十六师少将参谋长游凌云与十三旅少将旅长张洁束手就擒。
开封是我军在解放战争中攻克的第一个省会。这一仗,我们消灭了敌人39000多人。美联社惊呼:“共军在汴所获物资,使其能把华中作战支持到夏季。”这一仗,我们确实缴获大量库存物资:步枪6000多支,大炮和高射炮32门,汽油3000多桶。
接着,以华东野战军一、四、六等纵队与中原野战军十一纵队为主,我军在开封附近的睢县、杞县一带,全歼来援开封的敌区寿年兵团,以及部分消灭其他来援敌军黄百韬兵团和十八军。连同开封消灭的敌人,这次豫东战役总共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计10万人。这是我军在中原发起的战略进攻的最后一次大仗,它同全国其它战场上的胜利一起,使敌我力量的对比进一步发生变化。到这时,人民解放军不仅在质量上,并且也在数量上超过了蒋军,因而大大加快了解放战争胜利的进程。
攻克与坚守开封教养院的这场硬仗,不是像过去那样,是上级分派的或者张明争抢来的,而是半路“捡”来的。
(摘自《寻找英雄》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