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期●纪念中央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

两次川西行 见证长征路

作者:赵景荣

一套紫红色精装版《星火燎原》少年时就经常捧在手阅读;退休后认真看过两位作者写的两本关于长征的书。红军长征的故事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我的心头,这份情结应该归于我是长征亲历者、开国少将赵俊的女儿。

2012年和2014年,我和朋友有机会来到红军征战的四川甘孜和阿坝地区,红军的情结时时在提醒我去关注长征途经的地方。美丽的川西,高山峡谷江河奔腾,茫茫草原鲜花盛开牦牛遍地。在这川西高原上,留下了红军的身影和数万双脚印,留下了红军的英雄气概和顽强精神,也留下了红军牺牲的千万条年轻生命。当年这里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一桩不为惊险,这里的环境几乎没有一处不为恶劣。在这川西高原上,面对国民党军队的围剿,红军以超人的吃苦精神和战斗勇气,经常与国民党和土司的部队作战,往往在处于绝地时重获新生。当我脚踏实地站立在长征路上时,久久地凝视这些遗址遗迹,心绪难平,似乎感到血管中的血在加速奔流,常常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由衷地敬佩走过长征的红军!

大渡河上铁索桥(2012年3月19日到达)

这座铁索桥,如今仍作为两岸步行的便道,也是旅游景点,是318国道途经之地。

1935年5月29日,泸定桥面铺设的木板已经被国民党军队拆去,大渡河上空悬着13根碗口粗的铁索。下午4时,中国工农红军飞夺泸定桥的战斗打响了。红一方面军一军团二师四团一营二连连长廖大珠带领22人的突击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迎着枪林弹雨,强行俯身攀过寒光凛凛的铁索。对岸的川军目瞪口呆,惊恐万分,他们平生从未见过这样舍身忘死的场面。29日晚10点,大渡河谷夜风强劲,刘伯承和聂荣臻提着马灯,在四团团长黄开湘和政委杨成武引导下,走上了泸定铁索桥。刘帅在桥上走了个来回,在桥中心,他停下,用脚跺了几下重新铺好的桥板,自语道:“泸定桥,泸定桥,我们胜利了,胜利了!”聂帅扪胸自问说:“如果我们不能夺取沪定桥,我军将是个什么处境?”1935年5月31日,毛泽东走上了泸定铁索桥。走到桥中央,他扶着冰冷的铁索说:“应该在这里立一块碑。”

丹巴(2012年3月19日到达)

这里峰峦叠嶂,峡谷幽深,大小金川河在此汇集成大渡河。这里是嘉绒藏族、汉族杂居地。父亲,当年您跟随红四方面军驻扎在这里。您徒步从安徽六安走来,我们驾车从江苏南京而至。您早于我78年!

我们进入丹巴县政府大楼,想为我的同学索取一些他父亲1935年在丹巴担任第一任县委书记的资料,无果,但是得到几张丹巴当年的老照片。

丹巴有个烈士陵园。纪念碑的碑文上清晰地记录着,1935年6月至1936年7月,红四方面军两次转战到丹巴,共计进驻11个月之久。1936年3月,红二十五师进驻丹巴,在这一带策应与红二、六军团会师。1936年7月从这里第三次走向草地。

在丹巴,我多次想起父亲。1935~1936年丹巴的生存环境比现在不知要差了多少,父亲却因跟着红四方面军转战,来到了地处群峰包围、河谷纵深中的丹巴藏区。父亲,您生前从未与我谈起过您到过丹巴,我是从纪念碑上的碑文记载中,得知您来过这里。您在红军队伍中,多大的苦都扛下了,多难的仗都打过了,但您却很少对我们谈及这些。如果您让我知道您亲身经历的红军故事,在丹巴我会去寻找当年的战场和您住过的地方,我会去寻找您当年的身影。您在世时,我常见您望着窗外凝想,其中一定也包括您当年接触过的丹巴的山水、丹巴的藏民,以及环境局势带给你们的险恶。我相信这些都会像纪录片一样轮番出现在您的眼前。

虹桥雪山(2014年6月26日到达)

我们在理县薛城,远远望见了虹桥雪山。

1935年6月初,为寻找和迎接中央红军,李先念奉命率领红四方面军九军二十五师,翻越了海拔5000多米陡峭的虹桥雪山,驻扎在山下懋功(小金)附近的达维。6月12日中午时分,迎来了与中央红军红一军团二师前卫团会师的历史时刻,中央红军的团政委杨成武与红四方面军的师长韩东山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实现了红一、四方面军胜利会师。杨成武回忆说:“万万没想到,在夹金山下,会见了我们日夜盼望着的亲人——红四方面军的同志!我们蜂拥而下,同四方面军的同志紧紧握手,热泪夺眶而出,长时间地沉醉在欢乐之中。200多天,一万多里的征战,我们遭遇到的是敌人的紧紧追击、重重堵截和想象不到的层层困难,从来没有看到兄弟部队的战友……此刻,突然与红四方面军会合,我们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欢欣若狂!”

1935年6月会师时,父亲在红四方面军九军二十五师任作战科长,父亲是会师中一员。在派出李先念率领的先头部队后,红四方面军还专门组织了一支5000人的筹粮工作队(其中有妇女团部分),带着食物翻越虹桥雪山垭口,前去迎接中央红军。

虹桥雪山至今没有行车路,只能步行翻越。

卓克基(2014年6月27日到达)

卓克基是嘉绒藏族的居住地。这里的土司官寨,是康巴地区难得一见的建筑精品。

1935年6月30日,打跑了官寨的土司官兵,张闻天、周恩来、毛泽东等率中央机关进驻马尔康卓克基官寨,在这里停留了一周,并于7月1日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军委发布“夏洮战役计划”,确定以卓克基地区为总后方,还讨论通过了《告康藏西番民众书》,指出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是解放被压迫的各民族,建立自由选举的革命政府,并积极帮助一切革命的民族。

我们到达的那天,因停电,官寨内毛泽东的卧室漆黑一片,无法拍摄。对当年长征200多天风餐露宿的红军领导人来说,入住到这个官寨,如同我们当下入住豪华酒店一样奢侈。

1952年,索观瀛土司赴北京参加少数民族“五一”观礼团,和毛泽东同桌共餐。席间,索观瀛“请主席赐姓”。毛泽东爽快地说:“现在不是解放了吗,你就姓‘解’,今后就叫你解土司好了。”毛泽东还对索说:“长征经过卓克基时,我曾在你家住了一段时间,看了一部《三国演义》。”

我站在卓克基的红军长征纪念馆前,举起了红四方面军的旗帜。79年前,我那身在红四方面军的父亲与红一方面军会师后,部队就驻扎在卓克基附近。

嘎曲河(2014年6月27日途经)

嘎曲河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内,又称白河,位于松潘草地的西沿,是草地上毫不起眼的一条河,若尔盖草地里随处可见。以往仅在长征文献中看到的嘎曲河,今天我立足在你的身边了。

1935年9月1日,红军左路军行进到嘎曲河。3日,张国焘以嘎曲河涨水不能架桥、茫茫草地缺粮断炊不能“坐待自毙”为由,令已进到嘎曲河附近的部队“分三天全部返回阿坝”。这个命令对红四方面军来说,导致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嘎曲河平日河水很浅,遇到大雨涨洪水也不过齐马背深。这样的河流连牛马都难不住,然而在1935年却拦下了数万红军。即便嘎曲河涨水,怎奈何红四方面军所向披靡?皆因张国焘在红四方面军称王称霸,连朱德总司令和刘伯承总参谋长都不放在眼里,与中央背道而驰。 嘎曲河成了左路军第一次过草地的终点,第二次过草地的起点。1936年8月3日,红二方面军的一部徒步渡过噶曲河后又进入了水草地。

天阴细雨,我站立山顶,俯视嘎曲河流经的松潘大草原。长征时,父亲跟随左路军由朱德、张国焘率领行军到此安营驻扎待命。想象中这支几万人的队伍,远远望去应该是遍布草原一大片啊。父亲,我今天站在高处,居高临下深情地望着这片没有人烟、无边无际的大草地,我特别想知道,1935年9月,这里已经气候寒冷,风雨随时降临,你们在这里到底是怎样的情景?书中记载“天当被地当床,风寒露宿炊断粮”。如果您这位当事人能和我一起站在这儿,指着这片大草地述说当年的故事,该多么生动真实,该多么振奋人心!可是,今天我只能站在这儿对天上的您说:“爸爸,你们长征路上的嘎曲河、大草地,我来看过了!”

班佑河(2014年7月2日到达)

“红三军团在草地里走了整整7天,终于进到班佑。我们红十一团过了班佑河,已经走出70多里,彭德怀军长对我说,班佑河那边还有几百人没有过来,命令我带一个营返回去接他们过河。刚过草地再返回几十里,接应那么多掉队的人,谈何容易。我带着一个营往回走,大家疲惫得抬不动腿。走到河滩上,我用望远镜向河对岸观察,那边河滩上坐着至少有七八百人。我先带通信员和侦察员涉水过去看看情况。一看,唉呀!他们都静静地背靠背坐着,一动不动,我逐个察看,全都没气了。我默默地看着这悲壮的场面,泪水夺眶而出。多好的同志啊,他们一步一摇地爬出了草地,却没能坚持走过班佑河,他们带走的是伤病和饥饿,留下的却是曙光和胜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一个一个把他们放倒,一方面是想让他们走得舒服些,一方面再仔细地检查一遍,不能落下一个还没有咽气的同志。最后发现有一个小战士还有点气,我让侦察员把他背上,但过了河他也断气了。我们满含泪水,脱下军帽,向烈士们默哀、鞠躬告别,然后急忙返回追赶大部队。”——王平(1930年5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何等悲壮!班佑河水静静地流淌,红军的故事永远留存在这里。

80年前,为了躲避国民党追兵,为了理想和信念,几万人的红军队伍义无反顾地跨进了人类无法生存的茫茫水草地,走进了生命的禁区!川西北高原松潘草地海拔3000多米,空气稀薄。无论是红一方面军还是红四方面军,离开苏区长征以来,所遇到的艰难险阻不计其数,但就自然环境之恶劣而言,以松潘大草地为最。红军在此经历了饥饿、寒冷、疲惫、疾病、牺牲的磨难,他们相互搀扶,艰难前进。一些官兵只要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许多幸存者回忆:与其说走出草地,不如说是爬出了草地。

避开众人,我独自来到红军雕塑前,凝视他们,再次禁不住泪如泉涌。我流泪是因为红军走过的路苦难深重,父辈们吃过的苦前所未有!荒茫草地哪里有路?除了沼泽就是吞噬人的黑泥潭!世界上有哪一支军队遭过这么大的罪,过草地简直是在地狱中行走!这苦难,与我有着切肤之痛。敬佩红军,父辈伟大!

年朵坝(2014年7月2日途经)

这遍地牦牛的草场——年朵坝,很少在文献中被提及,但这里是三军过草地必经之路。

想象似穿越时空,就在垭口的那边,父亲们的大部队陆陆续续走了过来,他们的身影遍布草原,那里面有许多我熟悉的叔叔伯伯,他们是1935年和1936年从这里走过的红军。

1935年徐向前指挥的右路军走到这里,又从这里继续向北行军到达班佑走出草地。走出草地并没有坦途。前方,胡宗南的部队在包座设防,妄图将红军赶回草地。徐帅向中央请缨,带领刚走出草地的疲惫的红四方面军出击,一番恶战打败了国民党军,为继续北上打开了通道。中央红军走后,徐向前带领红四方面军以年朵坝为起点,二过草地回到阿坝与左路军会合。1936年红二、四方面军走到这里又沿着草地东边的山路走到包座。所以“年朵坝”是三军过草地唯一一个共同走过的地方。而跟随徐向前的红四方面军部队,来回三次走过了年朵坝。

说到草地东边的山路,记得父亲说过,他过草地时吃了毒蘑菇,满山乱跑。从此父亲终生拒绝吃蘑菇。

走出长征路和倒在长征路上的红军,他们每个人都有许多梦想。但在他们年轻的梦里,想不到的是80年后,他们走过的年朵坝那里,一条现代化的公路上,有他们的后代驾车向若尔盖疾驶而去。

父亲,如今我们享受着胜利的果实,一代又一代过着超越你们梦想的生活。红军,我对您永远怀有至深至浓的感情和爱戴,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您鲜红色的血液!

长征,人类战争史上罕见的艰苦行军!

铁流二万五千里, 坚定的信仰,钢铁般意志!

中国工农红军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