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世界更多的人见证日本侵华历史真相

一
　　我是2008年8月16日认识松冈环女士的。松冈环原本是日本一名小学历史教师。她热衷于日中友好，1986年以来每年8月中旬率领主要由教师及大学生组成的铭心会访华团来南京访问，在8月15日悼念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者，同时走访当年日军在华屠杀遗址及幸存者。2008年来访已是第23次。日本铭心会代表团团长松冈环一行共34人，于8月16日赴芜湖走访日军暴行遗址并听取幸存者证言。我是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的教授，曾承担《南京大屠杀研究》的子课题，我在安徽师范大学“五四堂”接待了他们的访问。

松冈环介绍了他们访问的缘由。她说：“二十年前，我对南京大屠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甚了了，是带着满腹疑团去南京的。我们事先在日本查找书籍时，发现既有大学教授及新闻记者撰写的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研究著作，同时，否认南京大屠杀或歪曲事实真相的书以及大众杂志，也充斥于书店摊头。‘有’还是‘没有’的说法尖锐对立，使我更加想了解在南京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当时的现状，向原日本兵做调查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就想首先到南京当地，从向中国的战争受害者们听取证言开始，展开我们的工作。日本军队是先占领芜湖，后占领南京的。所以，这次到芜湖来访问，向芜湖的战争受害者们听取证言。”

此次访问以后，我和松冈环建立了联系，还通过网络进行学术交流。松冈环寄给我一个侵华日军士兵的日记的复印件，日记中有日军在大别山使用毒气等化学武器的记载，还寄给我她的新作《南京——被撕裂的记忆》日文版纪录片的片断。她用影像，记录了南京大屠杀这一历史惨案。

松冈环在给我的来信中说：“我个人在20年前所抱的疑问——‘在南京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这回就想通过影像来告诉大家。”

“我们在南京从大屠杀幸存者口中听到的，几乎都是集团屠杀或者个别杀戮的残酷事实。另一方面，在日本，据称有近20万人之众参与了南京攻城战，可来自日本军将士的加害证言，却从未听说过。是因为在高声否定南京大屠杀的喧嚣声中不敢说出自己姓名，还是如战败时下令将所有材料烧毁一样，被上面的缄口令严令不得透露在南京所做一切的真相，所以没有证言呢？不管怎样，在亚洲各国，种种受害事实被揭露，而从当事者口中听不到在南京时的任何相关证言，让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松冈环说：“1997年10月，在市民运动各种组织的协助下，我们在日本国内六个地方（东京、金泽、名古屋、大阪、广岛、熊本），设置了为时三天的名为“南京大屠杀热线”的电话征集工作。电视和报纸也作了报道，共接到了130个电话。其中，有13个原日本兵送来了有关南京大屠杀的情况。我们一方面以掌握的这些电话信息为根据，同时也从各地方图书馆的战记、各联队各中队的军史以及战友名单中，开始了寻找原日本士兵的工作。”

松冈环的团队一共向250名原日本士兵做了取证调查。在进攻南京的10个师团中，他们向第三（名古屋）、第九（金泽）、第十六（京都）、第六（熊本）师团及南京停泊所司令部等其他部队的将士做了取证调查。她对住在三重、奈良、岐阜、爱知、大阪以及京都的原日本老兵，逐一进行走访调查。

为了解更多日本对中国发动侵略战争的真相, 松冈环从1988年至今到访南京超过90次，先后走访了与南京大屠杀有关的300多名受害者，他们也是采取一家家走访听取证言的方法，通过笔、照相机、摄像机将这些人的证言一一记录下来，汇集出版成书或制成纪录片。目前,松冈环已出版与南京大屠杀相关的日文、中文版书籍5本,参与制作纪录片3部。《南京——被撕裂的记忆》既拍了纪录片，也出版了书籍。

2002年8月，日本社会评论社出版了日文版的题为《南京战·寻找被封闭的记忆》的证言集，12月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了中文译本。这是原日本士兵的访问记录集。因为是收集了加害者一方的证言，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得到了2003年度的“新闻工作者会议奖”。

被害者方面的证言集题为《南京战·被割裂的受害者之魂》，2003年出版，2005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了中文译本。

另外，松冈环以在日本国内国外进行调查得到的大量资料为基础，制作了58块大型图示板，从2003年开始在日本40多处举办了《南京·被封闭的记忆》图示板展览。

松冈环说：“就在这样同时听取加害方与受害方证言时，发现对当时日本军实施残暴行为的实际情况（集团大屠杀、强奸、放火、抢夺等）的讲述，以及所说的时间、地点，有时常常会达到惊人的一致。”

2014年清明节，《南京——被撕裂的记忆》纪实片（中文版）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首映。在该纪念馆内，有一块介绍南京大屠杀学术研究成果的展板，松冈环的照片和研究成果陈列在最为突出的位置。

2015年10月，松冈环的朋友井上佳子访问我时，我询问《南京——被撕裂的记忆》的纪实片在日本放映的情况。井上佳子说：放映时，发生过日本右翼人士包围电影院、起哄等行为，松冈环的团队用摄像机拍摄了这一场面，并于第二次放映影片之前播放。

据新华社大阪2016年4月26日电，《南京:被撕裂的记忆》一书的作者、日本史学研究者、女作家松冈环25日接受记者专访时说,出版发行英文版《南京:被撕裂的记忆》一书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南京大屠杀的历史事实”。松冈环于4月10日在加拿大多伦多推出了揭露南京大屠杀真相的《南京:被撕裂的记忆》一书英文版。随后,她在加拿大和美国多个城市举行签名售书、演讲会等新书推广活动。松冈环介绍说,英文版《南京:被撕裂的记忆》一书的内容从她过去近30年出版的数本日文版、中文版同名书籍中精选而来。该书既包括南京大屠杀受害者的证言,也有加害者日本老兵的证言,且双方的证言在时间、地点等具体细节上高度一致,因此具有很强的说服力。松冈环说,通过发行英文版,她希望让更多欧美人通过南京大屠杀事实了解过去亚洲发生的那场残酷战争,以及受害者所经历的巨大痛苦,从而珍视和平,远离战争。松冈环说:“这本书及已经制作的有日本老兵证言的三部电影将为帮助人们尤其是欧美人了解南京大屠杀真相发挥很大作用。”

经过松冈环的介绍，我认识了井上佳子。那是2015年10月26日，井上佳子带着松冈环写给我的介绍信，专程从日本来到芜湖市，27~28日访问了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与该院的专家学者进行了学术交流。

二

2015年10月，井上佳子来华访问，主要是为拍摄《追寻我的祖父日记中的足迹》，在中国做学术上的准备。

井上佳子的祖父井上富广，是侵华日军中的一员。1938年6月13日，他到达上海，是日军第6师团第13连队第1大队第3中队卫生一等兵。经南京、芜湖、安庆6月25日到达潜山，7月27日在太湖的战斗中战死，时年27岁，在中国历时47天。

井上佳子说：“祖父去中国打仗的前一年，中国南京被攻陷了。当时的日军犯下了惨无人道的历史罪行。我想了解当时日本加害中国人民的事实，并且想把这一事实告诉更多的人。”

井上富广原本是一个农民，派往中国打仗之前写了四年的日记，在中国期间也写了日记。这47天的日记，是日本侵华的一个证据。井上佳子对其祖父的印象是通过阅读他的日记中形成的。

井上佳子要以她的祖父这47天的日记为线索，拍摄《追寻我的祖父日记中的足迹》的纪实电视片。纪实片除了在日本熊本市（井上富广居住地）、东京防卫部资料馆、第6师团生存者中取材以外，还要前往中国取材。此次前往中国寻找中国人的证言，也是为了找出其中的原委，还原日军侵占芜湖、安庆、潜山、太湖县等地的历史真相，揭示战争的残暴性和当时日军的本质。

该片完成后，将在日本全国电视台播放，让更多的日本年轻人见证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事实，其主题是对于侵略战争责任的追究和对和平的希望。

井上说：“我觉得我在日本也采访过许多经历过战争的人，其中前天采访过的一位就说‘应该继续道歉’。这位采访者强调必须要这样做。我觉得确实是只有经历过当时战争的士兵才能说出这样有深度的话。对我来说，告诉大家日本在战争期间对受害国人民的伤害，以及当时的日本在亚洲究竟都犯下了怎样的战争罪行，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只有与邻国人民之间建立与培育出友情，才是追求真正的和平所应该做的。”

2016年2月22日到3月2日，井上佳子和摄影师中川亮应邀来安徽拍摄纪实电视片。为时10天的访问，他们先后在芜湖、安庆、怀宁、潜山、太湖等地，走访了20多名日本侵华战争的受害者，还查阅了相关档案资料，采访的资料拍摄长达20多小时。井上对这次访问十分满意，在离开中国之前，井上告诉我：她拍摄的纪实片，原计划在熊本县（相当于中国的省）电视台播放，现在改为在日本全国电视台播放。井上的访问收获颇丰，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井上说：“战争的伤害至今还在。”2月23日下午，井上佳子一行访问了96岁的周官峰老人。日军占领芜湖时，周官峰是芜湖亚东印刷所学徒工，学习排字印刷业务。他讲述了日军占领芜湖以后对他本人及其家人的加害后说：“还有一件事，我憋了近80多年，到今天才讲出来。这就是我的三嫂子，被日军强奸了。当时，嫂子刚结婚不久，在我们家的房子里，我和我的三哥都在家。日本兵将我的三嫂拖到我家另一个房间，进行强奸。”井上佳子：“这件事，您憋了近80多年，您怎么今天想起来要跟我讲这件事？”

周官峰说：“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事，也是不光彩的事，很丑的事。为了保护三嫂子的名声，为了三嫂子不再受到伤害，我对任何人都没有讲。你们是日本的新闻媒体，我对你们讲日军对中国老百姓造成的伤害，将日军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揭露出来，希望战争不要再发生，希望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发生。”我们已三次访问周官峰老人，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述这件事，此前未讲过。这次讲述时，老人含着泪花。井上佳子说：“看来，战争的伤害还在，老人还有心理压力。”

第二，井上说：“对日军制造的惨案有了深刻的了解。”2月25日下午，井上佳子一行来到怀宁县档案馆查阅档案材料。其中查到该馆有《关于第三区灾情报告》。这是当时国民党怀宁县第三区区长郑继周关于“车邻惨案”给县政府的报告。

1938年6月，怀宁县，潜山县沦陷，日军在沦陷区施暴，驻在潜山梅城的日军经常出来“扫荡”。同年10月，怀宁县第三区区长郑继周向县政府报告日军侵占车轴乡（现属于小市镇辖区）、邻潜乡（现公岭镇瓦窑、毛庵一带）,被日军杀害共186人。被日军杀害的186人，全部有姓名、年龄、遭害情况的记载，其中男性125人，女性61人。年龄最大的76岁，最小的5岁。

井上佳子说：“看到这个资料，我就感觉我现在亲眼看到的，已经不是那个大概的数字所概括的那个抽象的人群，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第三，查阅并拍摄了若干本《支那事变画报》《支那战线写真》。2月26日下午，井上佳子一行在潜山县梅城镇访问了吴胜生，拍摄他收藏的《支那事变画报》和《支那战线写真》画报。《支那事变画报》为8开本，前两辑名为《北支那事变画报》，第三辑名为《日支事变画报》，从第四辑起改名为《支那事变画报》。《支那事变画报》为10日刊，临时增刊为周刊，均在日本国内印刷后运到中国发行，发行所（出版社）为大阪每日新闻社、东京日日新闻社。

《支那事变画报》创刊于1937年7月30日，创刊号封面上标有“陆军省许可、支那驻屯军司令部许可”字样。每辑《支那事变画报》，刊载的每幅照片均有详尽的文字说明，涉及日军侵略过的北京、上海、南京、合肥、安庆、潜山、保定、武汉、济南、重庆等中国城市。

吴胜生花高价钱，辗转搜购了若干本《支那事变画报》和《支那前线写真》。其中《支那事变画报》第20辑，有日军侵占芜湖的4幅照片，芜湖城隍庙被日军的飞机轰炸后已是断壁残垣，日军骑着战马出入芜湖公园。

吴胜生说，昔日吹嘘自己当年侵略中国“功绩”的画报，今天成为日本人提供的日本侵略中国的罪证，成为中国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珍贵的反面教材。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一历史，永远不能忘记。

井上说：“《支那事变画报》、《支那战线写真》和《不容忘却的记忆》这本画册中的难得的照片，是日军侵华罪行的自录，让更多的日本人见证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事实，这是很有说服力的。”

第四，井上说：“我们之所以做这个纪实片的节目，是让大家来珍惜和平。”2月25日上午，在安庆市迎江区任家坡街陈树宝的家中，访问83岁的陈树宝老人。陈树宝痛苦地讲述了尘封70多年的家族往事。他说：“1938年6月12日，安庆沦陷。为了生存，我母亲到安庆发电厂捡煤渣，用捡来的煤渣换几个钱维持生活。有一次捡煤渣时，日本人放狼狗出来咬我母亲，把我母亲的脚咬得破裂，送到医院里，没有钱看，两天后死去。后来，我两个弟弟都饿死了。”陈树宝还首次讲述了他亲眼所见的“南水关事件”。日本兵占领安庆后，用油、用烧柴，将安庆烧成一片废墟。安庆的南水关都被烧光了。日本兵在被烧光的南水关的中间，垒起围墙，在围墙内，办起了日本火葬场。日本兵生病的认为医治不好的，大活人就在此用木柴烧掉，200米以内不让人看。”

井上佳子：战争改变了人性，您想把这些讲给日本人听吗？陈树宝：这些都是真实的事。请把这些事讲给日本的群众听，希望日本不能再干坏事，不能再侵害我们中国了！

结束安庆、怀宁、潜山等地的采访后，井上佳子沿着祖父日记的线索，于2月28日，来到太湖县晋熙镇岔路村。在那里，采访了抗战老兵陈林发。陈林发是原国民党政府军176师的抗战老兵，今年已94岁高龄。

陈林发讲述了自1938年6月参加国军后，进行抗战的历史。

井上佳子：对当代的日本，您怎么看？

陈林发：中日是近邻，历史上有过交往。日本侵略中国，是日本的天皇有野心，日本人民没有野心。我们中国人希望和日本人民友好。我们国家对日本的来客都是很欢迎的，我们希望和平。我自己经历了枪林弹雨，所以深知和平的珍贵。

井上佳子：“我就想着日本人和中国人多做面对面的交流，大家都面对面交流之后，发现彼此是可以成为朋友的。我们做这个纪实片的节目，在日本全国播放，把历史事实告诉更多的日本人，是让大家来珍惜和平。”

井上佳子的祖父来中国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最后变成了一个残忍的侵华日军。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井上佳子来中国采访中国受害者的目的是让世界更多的人了解日军侵略中国的历史真相，前事不忘，后事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