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乡涟水到长江边约有五百多里路,我少年时凭一双脚竟能徒步到那里,可以说是个小小的奇迹。回想起来,那次旅程也是我一生中距离最远的步行。
1949年春天,淮海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去,大哥与其所在的部队便到了长江边的黄桥,准备渡江南下。母亲得到消息就立即带着我去看望大哥,同行的还有刘浪的父母、沈崙山的父亲和朱云山家人。
母亲对大哥的期望非同一般,她认为大儿子是刘家的顶梁柱、继承人,打完仗,应该让他早点回家完婚。现在,大儿子要到江南去,何时才能回来啊?1946年夏天,大哥在淮阴读华中医科学校时,母亲为了拴住他,请外祖父到淮阴连劝带哄把大哥弄回家,与摇篮里订亲的桑青莲结婚。桑青莲出身地主工商家庭,有点文化,举止大方,长相也漂亮。我母亲很满意,以为用她拴住大儿子不成问题。不料想,那年风云突变,内战爆发。大哥在盐城一带前线参战,历经数次战役后回到家里,没有几天便与刘浪、沈崙山、朱云山往西北找部队去了。漂亮的儿媳没能拴住大儿子。
当然,大哥上前线找部队去母亲是赞成的,并且亲自送他走的。
大哥走后,没有音信。母亲又担心又害怕。
现在,母亲得到儿子的确切消息,便决定到五百里外的江边去看望大儿子。母亲脚小如粽,虽然从未出过远门,但思儿心切,也没有把五百里路放在心上。
一路上,母亲不断在问:“你大哥怎么样了?”她好像在问我,也好像在问她自己,可见她当时焦急的心情。我们行走的速度很快,两天后便到了仙女庙。江都城边的河湾里满是庙宇,人们正在那里赶庙会,人群塞途,香火极盛,热闹异常,好像战争已经远去。过了仙女庙,我们在村中一座祠堂里过夜,第二天就赶到了泰州的地面。当我们到了黄桥地区,找到大哥他们所在部队的时候,大哥已随先头部队出发了。部队首长立即派人骑马去追。我和母亲也跟着追去。当时,母亲几乎哭了出来,一双粽形小脚急奔,上气不接下气,大汗淋漓,布衫很快就湿透了。
所幸大哥接到通知,背着背包奔了回来,母子在路上见了一面。
见到大儿子,母亲激动不已,没有说多少话,只是深情地端详。
无疑,母亲当时为大哥感到骄傲和自豪。后来,她对我说:“那么多当兵的没有一个有你大哥漂亮!”母亲用这样的语言夸大哥,表达了她对大儿子的成长感到无限欣慰。在黑暗的年代里,她苦打苦熬,把期望寄托在大儿子身上,现在,见到大儿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站在面前,她怎能不发出由衷的赞叹啊!
我们与大哥相见匆匆,至多十分钟,大哥就转身跑步追赶部队去了。
母亲见到了大儿子,在回家的路上非常高兴,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我们到了邵伯,搭乘船行了一段路。船上有许多枪眼,帆上被子弹打穿得像马蜂窝一般。从邵伯到高邮,一路上船老大讲了解放军乘他的船,打过长江去的英雄故事,件件令人惊心动魄。
从淮安到家百余里路程,我们坐船一天就到了。夕照下,母亲站在河堤上,望着满河滩金灿灿的麦田,兴奋地对我说:“快走哇,回家磨刀收麦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