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阵涛声

江都大桥镇三江营，地处长江下游的夹江口，东边滚滚长江奔腾不息，西边滔滔淮水蜿蜒而下，在这江与河的交汇点上的三江营，自古以来就是长江下游江防五大要塞之一，为兵家必争之地。

仲春的一天，我来到三江营。在这里，我见到了一座特殊的纪念碑。高高耸立的碑身上，刻写着“三江营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样，而碑座则是横放的长方形，上书“新四军渡江北上抗日第一站”一行镏金大字。这一竖一横的组合碑，显然各有其历史背景。听那夹江口传来的阵阵涛声，似乎在诉说着当年发生的故事。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走进三江营革命斗争史料陈列馆，走进那烽烟滚滚的战斗岁月。

1939年5月的一天深夜，从长江南岸扬中驶来三条渡船，靠近三江营码头后，从一条中号渡船上走下一个人，他就是新四军一支队司令员陈毅同志。这是陈毅同志第一次踏上长江北岸的土地。茅山抗日根据地建立以后，为打破日伪顽的分割和包围，党中央、毛主席明确指示驻扎江南的新四军要“向北发展，向东作战，向南巩固”。是年初，在陈毅司令员指挥下，新四军挺进纵队打下了扬中，为渡江北上、建立苏北抗日根据地架好了“跳板”。根据陈毅的要求，新组建的新四军挺进纵队二、三、四支队先后渡过长江，到达江都大桥镇，进驻“三桥两荡”地区，即吴家桥、网子桥、三墩桥、焦家荡、花家荡，在此建立抗日“桥头堡”。

陈毅来到大桥地区后，大力宣传我党的抗日主张和统一战线政策。在一幅陈毅同志和大桥镇法源寺方丈寂光合影的照片前，我停下了脚步。寂光说“出家人出家无家”，还是以不过问国事为好。陈毅语重心长地指出:“出家不出国，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出家人也有责任。”说得寂光连连点头，表示要为抗战做贡献。在大桥镇天都庙广场召开的群众大会上，陈毅在讲到日本侵略者在扬州制造的万福闸、仙女庙等处大屠杀惨案时，号召大家弘扬扬州抗御外侮的光荣传统，传承李庭芝抗元入侵和史可法抗清殉国的民族气节，和新四军一道抗击日本侵略者。陈毅的号召得到了各方热烈响应，促进了团结抗战局面的形成。

面对新四军在大桥沿江构建起抗日“桥头堡”，日伪军惶惶不安，妄图趁早围而歼之。经过一番谋划，于1940年2月8日，即大年正月初一，驻仙女庙的日伪军大队人马扛着膏药旗，耀武扬威地向大桥奔袭而来，然而却被我新四军打得晕头转向，纷纷弃尸而逃。这一仗是新四军北渡长江的首次战斗，被誉为“新春大捷”。日伪军不甘心失败，时隔3个月后再次纠集1000多人向吴家桥猛扑过来，由于新四军驻守这里时间较长，挖有野战工事，连续发动3次冲锋，把敌军冲垮了。同时，新四军还在三江营附近伏击了日军的运输队，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这两次胜利为新四军开辟苏北抗日根据地奠定了基础，接着在华中抗战史上导演了“三进泰州城”、“郭村保卫战”、“苏中七战七捷”的华彩乐章，苏北抗日根据地像燎原之火不断扩展。

陈列馆里展示出的一幅幅照片，一页页史料，一件件文物，诠释了在新四军渡江北上抗日中，三江营这个从长江北岸突兀伸向江中的码头，不愧是通往抗日“桥头堡”的第一站。抗日的硝烟刚刚散去，解放战争的号角就又吹响，就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全歼国民党三江营守军之后不久，百万雄师即将渡过长江之际，也正是在这里，又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紫石英”号事件。透过反映那一场炮战的发黄的图片和史料，我被解放军将士们不屈的民族气节和铮铮铁骨所激动。

1949年4月20日上午8时许，在三江营我军防区内，炮兵各部队已经进入阵地，突然发现薄雾中渐渐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我渡江航线上。经我军观察所用望远镜观察，发现是一艘军舰，舰舷上挂着英国国旗，来舰正是“紫石英”号。这不是英舰首次来到这里，早在1842年鸦片战争时，当年曾有9艘英舰驶至三江营水面耀武扬威，三江营要塞守军英勇抗击，猛烈的炮火映红了江水和天空，一艘英舰被炸起火，其余英舰仓惶逃窜。这次英舰来者不善，我军自然严阵以待。北岸炮兵立刻鸣炮示警，勒令离开，然而，英舰不但对我警告置若罔闻，反而首先向我军北岸阵地开火。面对英舰的嚣张气焰和武装挑衅，我炮三团当即予以还击，瞬间，一群群穿甲弹飞向英舰，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炮战，不久，英舰指挥台与前主炮炮座及舰体其他部位多处中弹，操纵系统失灵，航向失控，直向浅滩撞去，随即搁浅，挂起了白旗，我炮兵停止了射击。

当天下午，原在南京的“伴侣”号驱逐舰疾驰三江营，前来支援受创的“紫石英”号。“伴侣”号一进入有效射程，即向我炮兵阵地猛烈开火，造成我方6名炮手牺牲，我炮兵以牙还牙，迅即反击，英舰连中五弹，A、B炮塔先后被击毁，X炮塔也被打坏，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离。

英国远东舰队总部获悉两艘军舰在长江受创，舰队副总司令梅登海军中将便亲自乘坐旗舰“伦敦”号率驱逐舰“黑天鹅”号，于4月21日晨气势汹汹地驶向长江上游，企图凭借武器装备的优势，压制我方炮火，为“紫石英”号逃离护航。英舰一路无视我方警告，并悍然向我炮六团阵地及附近村落开炮射击。此时，我沿岸炮兵，凡有效射程能打到的都向英舰开了火。在我密集炮火轰击中，英舰连续中弹，冒起冲天的浓烟，一发榴弹炮弹击中“伦敦”号的司令塔，舰长当场被击成重伤倒在甲板上，梅登这时才发现解放军炮兵火力远远超过他的预先估计，只好无奈地下令掉转航向，“伦敦”号和“黑天鹅”号带着累累弹孔与伤痕，狼狈地驶向上海方向。

在陈列馆的一个醒目位置，毛泽东亲自起草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关于英国“紫石英”号事件的声明手稿吸引了我的目光。“紫石英”号事件发生后，一时间成为国际舆论关注的焦点。英国保守党首领丘吉尔颠倒黑白，把我军炮击驶入我防区英舰的行为说成是“暴行”，在英国下院叫嚣要派航母到中国海上“实行武力的报复”。英国首相艾德礼也在议会宣称：“英国军舰有合法权利在长江行驶，执行和平使命。”我军总部声明首先表明了我方的严正立场：“长江是中国的内河，你们英国人有什么权利将军舰开进来？没有这种权利。中国的领土主权，中国人民必须保卫，绝对不允许外国政府来侵犯。”声明驳斥了丘吉尔的谬论和英国政府的谎言，声明表示中国人民决不惧怕任何威胁，严正要求英国政府承认错误，并执行道歉和赔偿。声明还表明了即将成立的新中国的外交政策，我们“愿意考虑同各外国建立外交关系，这种关系必须建立在平等、互利、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基础上”。声明向全世界庄严宣告，站起来的中国人民受列强欺侮的屈辱外交已一去不复返了。此事后来的结果是，正当中英军方代表就“紫石英”号放行问题进行谈判之时，“紫石英”号却于7月30日夜，趁我“江陵解放”号客轮经过镇江下驶时，强行靠近该轮与之并驶，并开炮射击，撞沉木船多艘，逃出长江。

走出陈列馆，室外松柏环抱，阳光灿烂。据介绍，在“紫石英”号事件中，至今仍有6名烈士的英灵长眠在这三江营烈士陵园里。登上江堤，眼前浪花涌动，耳畔涛声依旧，似乎在传颂着当年铁军儿女和抗击英舰暴行的先烈们的民族气节，并告诉今人，无论过去、现在、未来，都要传承、发扬为捍卫祖国尊严不畏强暴的民族精神和顽强斗志，这样才能永远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回望眼前的这座纪念碑，好似一尊铁铸的卫士，伴随着阵阵涛声，日夜坚守着三江营这个古老的江防要塞。面对这座民族正气碑，一种强烈的震撼在我心灵深处激荡。

（作者为扬州市委原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