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春。
虽说清明节已过,但东台这座古城的上空仍然乌云密布、寒风瑟瑟。往日繁华的县府街、古楼街、彩衣街如今行人稀少,商店无几家营业,呈现出一片萧条冷落的景象。再加上时不时有一支身穿黄虎皮,肩扛膏药旗的巡逻队“咔嚓、咔嚓”地从街面条石上走过,更增添了人们几分惊慌,几分恐惧。
一天上午,东城门外来了一位年轻人,他肩挑一副小担,前头桶里放着锔碗的钉、钻、油灰等;后头篮筐里放着补锅的小熔炉以及一张小凳,一只洋磁茶缸和一双竹筷。
他住在离县城很远的乡下,每天清晨东方发白的时候挑起担子就出发,凭着他高超的锔碗技艺,步行几十里到城里走街串巷作锔碗营生。因他脸上有几颗麻子,大伙儿都爱说一句歇后语“麻师傅锔碗——刮刮叫!”就连关卡上的二鬼子也和他挺熟,有时连盘问都不盘问就予以放行。然而,这天与往日不同,关卡上除二鬼子一个不少外,还增加了四五个日本兵。他们对每个行人从头到脚以及随身物品都查个底朝天,稍有怀疑立即抓送宪兵队。胆小的过路人见此状不免浑身哆嗦,但麻师傅却司空见惯。他一不畏缩,二不惊慌,而是主动敞开衣襟,让其检查,过了关卡,一路吆喝“修锅,锔碗,补花瓶哪!”
他来到县政府门口照壁墙前,放下担子,放开小凳,吸着旱烟。不一会,从县政府里走出一个小个子伪军,手捧一只破口青瓷花瓶要他锔补。说:“这是王秘书家祖传宝贝,务必请麻师傅帮忙锔补好!”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美丽牌烟盒,从里面倒出一些碎的瓷片。麻师傅说:“请长官放心,凡是我锔补的花瓶还没有人不说好的!”这时,有人围上来,仔细观看麻师傅怎么锔,怎么补?只见麻师傅先将花瓶的颈口用棉绳紧紧扎住,然后把碎片一块块地贴镶上去,再用一根粗绳将整个花瓶呈“十”字形码好,放在两腿间夹紧,并从担头里拿出一把小金钢钻,对准破口处的两边各钎了一孔针尖那么大的眼。钎时那姿势特美,就像琴师在拉胡琴,手握琴弓,左右晃动;那声音也特动听,“吱呀、吱呀”,如怨如诉。眼钎好后,便用一根一厘米半长的铜锔钉(形如现在的钉书钉)准确无误地插入两边孔内,再用一把小铁锤敲打几下,把锔钉牢,接着第二根、第三根……不到半个时辰,碎片和花瓶便紧紧相连,他又用油灰抹在锔孔里,并仔细擦净,整个锔补便算完成。那个伪军左瞧右瞧,竟不住地夸了起来:“麻师傅真神了,这锔不但牢固而且排列得非常好看,活脱脱地像在花瓶上画上一片片金光闪闪的松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三百块储备票子,算作工钱。麻师傅将钱放入香烟盒内:“谢谢长官关照。”挑起担子又吆喝起来:“修锅,锔碗,补花瓶哪!”
麻师傅又上街转了一会,大约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出城返回乡下。这一走又是几十里地,直到不少人家已吹灯睡觉时,他才气喘吁吁地将“烟盒”交到新四军某团作战科科长手里。那位作战科科长小心翼翼地把烟盒拆开放在清水里,过不多久一张敌人城防图随即显现在眼前。那位作战科科长紧紧握住麻师傅的手说:“辛苦了,你真是一位优秀的交通员!”
原来,这位麻师傅以修锅锔碗为掩护,经常往来于解放区和敌占区之间,为我军和台城地下党传递情报。1944年夏,由于叛徒告密麻师傅不幸被捕。就义那天,场面特壮烈:天下着蒙蒙细雨,路两旁站满了人。人群中有的在偷偷地哭泣,他却面不改色,频频向人们点头告别。突然一个小孩从人群中跑到他面前说:“叔叔,我家锔碗的钱还没给您呢!”
他笑了笑说:“不要了,小兄弟!等天晴后你拿去买一支笔吧……”话没说完就被敌人拉走。不一会,“嘣”的一声枪响,就结束了他年仅29岁的生命。
他死后,敌人在大街小巷醒目处都贴上布告:查案犯苏松岭系中共党员,长期以来,以锔碗补锅为掩护,多方窃取我军事情报,破坏我大东亚共荣圈新秩序……
至此群众方知“麻师傅”的真实姓名和从事的工作,无不义愤填膺,悲痛欲绝。
第二天,敌人张贴的所有布告全部被抗日标语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