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怀念张震叔叔
这一刻,时光之河停滞在2015年9月3日——
这一天,我是幸福的:作为首批著名抗日英烈后代,我参加了“纪念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 大阅兵。当我们英烈后代的车队经过天安门广场时,面对天安门城楼,我举手行了庄严的军礼。
这一天,我又是悲痛的:下午17时,传来了亲爱的张震叔叔不幸辞世的噩耗!我顿时倍感悲痛,难过的泪水禁不住从我面颊上滚落。岁月无情,我又失去了一个最亲的人……
在我人生之初的17年里,就经历了两次与亲人的生离死别:1939年5月,我出生在安徽省泾县新四军军部,8个月时就被送回湖南老家由祖母抚养。一年后,父亲袁国平在皖南事变中牺牲——我的出生之日实际上就是我们父子生离死别之时,给予了我生命的父亲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象;7年后的1946年,我回到了母亲邱一涵身边。然而,全身心投入革命工作的妈妈永远是那么忙碌,我们母子分多聚少。更让我痛彻心扉的是,仅仅过了十年,1956年11月妈妈又因病离我而去!从那时起,是张叔叔和像他一样的革命前辈,用深沉的父爱母爱,代替我的父母给了我无尽的关怀。
母亲病逝时,我年仅17岁。妈妈下葬后没几天,张震叔叔和马龄松阿姨把我接到他们家,把一张张震叔叔亲自拍摄的马阿姨和小阳兄妹在我母亲墓前的合影照片送给我,并动情地说:“你妈妈走了,还有江叔叔,还有我们,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因为母亲生前任江苏省委常委兼省委监委书记,她辞世后,省委常委会决定我由第一书记江渭清同志带养。马阿姨则满含热泪指着照片上小阳等诸位弟妹对我说:“他们就是你的弟弟妹妹!” 我禁不住放声痛哭,马阿姨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妈妈去世三周后,南京军区和江苏省委根据妈妈的遗愿,将她与父亲袁国平合墓。而这张照片就成了世上我母亲独立墓碑的唯一留影,也是我们两家、两代人情谊最珍贵的见证。
张震叔叔是我父亲袁国平和母亲邱一涵的亲密战友,他和我母亲还都是湖南省平江县人。远在1930年红5军打下长沙时,刚刚参加红军的张叔叔就参加了这一著名战役。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工农红军唯一攻占过的省城——长沙城头,就留有张震叔叔清晰而坚定的脚印。那时,他就知晓袁国平是口才出众、才华横溢的儒将。其后,红军入闽作战、五次反“围剿”、万里长征,他们一直战斗在一起。在湘江战役中,在掩护军委纵队和兄弟部队渡江时,袁国平亲临前线指挥,率前卫团即红10团抢渡湘江,阻击追兵。这一仗打得非常惨烈。特别是在11月30日这一天,团长沈述清壮烈牺牲,红4师参谋长杜中美接任团长后又光荣殉职,父亲即令政委杨勇迅速接替指挥守住了阵地。红10团一直坚持到完成任务才奉命撤离。此役,张震叔叔率领3营艰苦奋战,前仆后继,视死如归,表现极为突出,对战斗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给袁国平留下了深刻印象。长征途中,张震叔叔有时遇见我母亲邱一涵,尽管关山重重,艰难险阻,断炊断粮,野菜充饥,他们总是相互关心、相互鼓励,抱着一个坚定的信仰往前走。
他们在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结成的革命友谊,始终不渝,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加深厚。新中国成立以后,母亲又有缘和张震叔叔同在南京工作,后来还住在同一条路上,隔得很近,接触就更多。父辈们的友谊也延伸到我们两个家庭。小时候我母亲曾告诉我,张叔叔是和父亲在长征中一起抢渡湘江的英雄。长大了我才知道张叔叔的更多功绩,特别是张叔叔协助粟裕叔叔指挥淮海战役,打败了国民党的80万大军,令我崇敬。张震叔叔和马龄松阿姨常来看望妈妈,我妈妈也经常去他家与他们长谈。我那时还小,不太懂事,但是我知道张叔叔是我妈妈最信赖、能够倾吐心声的知己。因此,张叔叔和马阿姨把她当作自己的大姐,家里的孩子也一直称呼我母亲为“姑妈”,自然我也就成为小阳兄妹中的大哥。
此后,张叔叔马阿姨就把对我父母的怀念之情都倾注在对我的关爱上。他们不仅在生活上关心我,更是用我父母的优秀品质和事迹教育我,为我指点成长的方向,铺设成长的道路。1961年7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即哈军工)因快速发展国防科技事业的需要从各大院校扩大招生,我正在南京工学院(今东南大学)读书。张叔叔对我说,你父母亲当了一辈子兵,你也应该去当兵。他还说,我们的武器装备还很落后,你要好好学习,为改变这个面貌做出努力。经他推荐,我被保送哈军工海军工程系,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不仅实现了我父亲 “儿子长大要当兵”的遗愿,而且使我从一个普通的青年学生变为革命军人,实现了我人生道路上一大转变。1985年,正当我在海军驻船舶公司第724所军事代表室任总代表时,又是张震叔叔推荐让我到国防大学学习。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海军指挥学院任教,从一个普通的技术管理干部转换为军事学教授,实现了我人生道路上的又一次转变。当听说我工作中取得成绩,获得国家级、军队级的奖励时,他高兴地对我说,这些都是你父母亲所期望的,他们在天上看着你会笑的。他还对我说:“你所从事的作战指挥的研究很重要,现代战争打的就是指挥战、信息战,你还要培养接班人,一定要把作战指挥学科建设好。”
2006年5月26日是父亲袁国平百年诞辰,经中央领导批准拍摄了人物传记片《父亲·将军》。张震叔叔说:“这个片子拍得很好,真实感人,使我看到了我所认识的袁国平、我所敬佩的袁国平。其实你母亲心里是很苦的,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容易。袁主任蒙冤受屈,他的英雄业绩被埋没,他的革命历史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这对你妈妈是最沉重的打击,是她最大的遗憾!” 其实这也是一直留在张叔叔心中的遗憾。当他听我说迟浩田同志代表军委批准为袁国平写传时,他非常高兴地说:“组织上是应该给他一个客观公正的结论了!”他当场答应为《袁国平传》作序。他还在《解放军报》上发表《追忆袁国平同志》的文章,对袁国平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价。
张震叔叔情重如山,特别是对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更是一刻不曾忘记。1994年9月,他特地到湘江界首祭奠牺牲的烈士。他说:“他们中间,有我的老上级、好战友,他们的热血染红了湘江,我深深为之痛惜,时常念及他们。”1999年5月,他在安徽宿县盛圩子凭吊当年在抗战中掩护他们突围而英勇牺牲的战友时,在一座座黄土堆成的烈士墓前深深鞠躬。他还与马阿姨临时凑了4000元钱,委托地方政府为烈士立碑。在济南、淮海、渡江、上海诸战役中牺牲的烈士墓前,都留有他对战友深深怀念的身影。
张震叔叔始终以革命加拼命的精神干工作,他认为“这才能无愧于先烈”。他64岁时,还亲自率领工作组去“青藏万里行” ,在高原行走考查68天。这位壮心不已老兵写下了大气轩昂的诗句:“年逾花甲子,驱车上高原。呼吸频频喘,行路步步艰。欲效千里骥,莫笑学少年。须鬓如霜白,长征继向前。奉劝后来者,惜阴莫等闲。”
他还把对烈士的怀念之情寄托在对他们遗孤的关爱上,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孩子,给他们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有的甚至成为他们家的一员。除我之外还有彭雪枫烈士的儿子彭小枫、张志远烈士儿子张国瀛、罗会廉烈士的儿子罗承廉等。张震叔叔在我心中不仅是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也是一个情真意切的慈父。
2006年10月15日清晨,张震叔叔把我叫到他身边,深情地说:“我今年已经93岁了,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我们的事业不是一两代人就能完成的,你还要教育好下一代。你父母亲的优秀品质和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牺牲一切为革命的奉献精神,特别是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不仅是取胜未来战争的有力武器,也是净化人们灵魂、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重要法宝,要告诉孩子、告诉你的学生、告诉年轻人,要代代相传。”张震叔叔的教诲是革命前辈对我们的殷切期望,我将永远牢牢铭记在心。
亲爱的张震叔叔,您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您那高大的形象、慈父般的笑容依然历历在目;要我像我父母亲那样做人,“要无愧于先烈、无愧于历史”的教导依然在我耳边回响,始终是我前进的方向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