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期●专稿●

史笔写英豪

——《新民报》记者笔下的陈毅

作者:张林岚

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顽固派曾三次掀起反共高潮。第一次是1939年冬至1940年春,以国民党非法侵占陕甘宁边区的淳化等区县始,阎锡山、胡宗南部的进攻被八路军粉碎告终。第二次是1940年10月蒋介石指使何应钦、白崇禧以军委会正副参谋总长名义命令黄河以南的八路军、新四军于一个月内开赴黄河以北,又在1941年1月6日,以七个师八万余人包围袭击新四军九千余人,制造“皖南事变”。第三次是1943年6月6日,全副美式装备的国民党河防大军调至陕甘宁边区周围,准备“闪击”延安,因作战计划暴露、慑于我方公开指责和呼吁团结而被迫收兵。三次反共高潮中第二次的形势特别险恶,我新四军被围于安徽泾县茂林地区,与敌激战七昼夜,弹尽粮绝,除二千余人突围之外,绝大多数指战员壮烈牺牲。重庆《新华日报》上中共中央就皖南事变发表的谈话,被国民党战时新闻检查所扣压,报纸开了“天窗”,周恩来的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是对江南死难烈士的哀悼,是对国民党当局的抗议,也是当时政治环境下别具一格的新闻报道。因为在被称为“雾都”的国民党统治中心重庆,人民群众为当局铺天盖地的造谣诬蔑所欺骗蒙蔽,对皖南事变的真相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有意思的是正在国民党冒天下之大不韪,破坏统一战线,残杀新四军战士和皖南革命人民之际,重庆《新民报》的1月2日至6日版上刊出了记者施白芜的一组“战地通讯”:《在前方过年》、《沦陷区过旧历年》……其中《一个辩证的军事家》一文浓墨重彩地大写一位被称为“陈总指挥”的将军。通讯报道有意把新闻的某些要素模糊化、省略化,不提这个“前线”在哪里?这是个什么部队?没有番号没有驻地。“陈总指挥”又是何人?有姓无名,只说是四川人,曾留学法国,当过重庆报纸的主笔。这篇通讯是这样写的:
  “傍晚,鞭炮声大作。村口上陈总指挥下马进来,一个微黑、精壮的中年四川人,能吃酒,也健谈,村民中的老头子和青年都一样与他谈得来,一样有‘如坐春风,家人父子’之感。有一个时代将军的气概,也保持着多多少少的中国作风的‘袍哥’口吻。然而儒雅、豪迈、精严、热情。他对我谈留法的笑话,也谈十五年前在重庆(报社)当主笔的趣事。
  一个镇上的绅士拈须赞叹:陈总指挥真是佛经上说的博大圆通!
  酒后,一张一张红纸递上来了,老百姓请他写春联、条幅。红烛下,他以一种泼辣的神情,在每张纸上写着他淋漓而流畅的行书。
  他和他的队伍,在敌人密密的据点之间穿插了三年,没有遭逢着危险,主要的是靠这一群、一群、无数群的老百姓衷心的拥戴、感激和热爱。
  元旦,他调解了本镇上几乎酿成械斗的一场风波。他以民族大义说服了两方,驱走了为敌人所快意的险恶风云。使双方惭愧、感激,流出了眼泪,他却挟了本《十八家诗钞》上了他那匹高头栗色马,披上黑大氅,拱拱手,别了镇上送别的老百姓和我们,匆匆踏破了残雪走了。”
  ——将军兼诗人,披黑大氅,骑栗色马,陈老总的音容笑貌呼之欲出。国民党的新闻检查官,国民党的党政要人,以至蒋介石本人,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出来,但他们捉不住任何把柄,没有理由扣压,只得放行。而在皖南的内战前线,1月6日这天一场血战其实已打响。
  重庆《新民报》何以会在这一紧急关头发表施白芜的“战地通讯”一组报道的呢?他们并不是事前就知道国民党的阴谋,只是鉴于形势急剧变化,种种迹象说明当局“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倒行逆施,险恶用心日益明显,国共合作一致对外的局面有破裂的危险,报社同人无不为之忧心忡忡。有哪些反共迹象呢?1940年冬12月起,重庆就不断出现不祥征兆:打着宗教幌子的《盖世报》1940年12月14日就首先出来鼓吹《胜于一》的滥调,宣称:“全国上下只有一个领袖,一个意志,一个纲纪,一个目标,领袖执掌着这惟一的纲纪。凡是破坏纲纪,不接受领袖命令或阳奉阴违的人们,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任何不奉行军令的人,应该枪决,这是纲纪问题,不是团结问题。”12月20日国民党军报《扫荡报》又发出《统一军政,贯彻军令》的社论,叫嚣“如尚有操纵军队把持地盘、或擅移阵地,扩军自利,罔顾法令的人物,虽未必投入敌人怀抱,而其危害国家,减弱抗战力量,(与汉奸)初无二致”。
  山雨欲来风满楼,国民党磨刀霍霍准备动手了。身处如此险恶环境的民间报——《新民报》,办报方针是“居中偏左”。为表明自己的公正立场,反对国民党顽固派的谣言攻势,《新民报》只能连续发表施白芜的皖南敌后通讯与之对抗。
  施白芜是《新民报》南京创刊初期的老编辑,安徽人,与张友鸾、张慧剑、张恨水等老报人都是同乡好友,三十年代初期与金满成同主持《新民报》副刊编务(金满成与陈毅同时赴法勤工俭学,建国初期曾撰写陈毅传记《从诗人到将军》一书,在《大公报》连载)。施白芜是经金满成介绍、乘回沦陷区探亲时访问新四军军部,并访晤陈毅的。陈老总当时任新四军第一支队司令员,热情接待了施白芜,还留他在军部工作了一段时间。施在军中采访、工作的时间看来正是1940年10月新四军“黄桥大捷”之后那些日子。
  施白芜于1941年1月发表上述通讯后的14日又发表《要加紧团结》的评论,反对分裂倒退。但此文送检时,新闻检查官仗恃权力,乱加篡改删节,口气变成了向共产党呼吁团结,令人哭笑不得。三天之后,国民党通过中央通讯社发布了《军事委员会通令》和军委会发言人谈话,诬蔑新四军“叛变”,宣布取消新四军番号,将军长叶挺“逮捕法办”,对副军长项英“严缉归案”。
  施白芜不久被迫离开报社,去向不明。老朋友们估计他可能又奔赴敌后抗日根据地了。笔者是1944年参加重庆《新民报》工作的,读到他写的文章和通讯报道时,他已不在报社,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令人惋惜,怀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