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老领导夏征农。今年是他逝世10周年。
夏征农曾任新四军军政治部民运部部长、山东省委书记处书记、上海市委书记、上海市社联主席等职,享年105岁。
他是从20世纪30年代的左联到70年代的社联一路走来的。他参加过“八一起义”,写过小说和论文。他六次参加全国的党代表大会。本来还有第七次,只因医生不许未能出席。他如此长寿,我认为主要是两个字:豁达。
他1946年和1978年先后担任过两所大学的主要领导。他熟读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站在历史的高度看问题,“一览众山小”,权大权小不计较!他因为1957年“反右”不力,1959年“反右倾”沾边,从山东省委书记处书记降为公社书记。在农村,他依然满腔热情地跟农民一起摸爬滚打。不仅如此,他还敢进言:“不能再放‘卫星’了!多是假的。”上个世纪20年代和60年代他先后蹲过两次监狱。他这位从1964年就被华东局职工称为“夏老”的老人,“文革”中居然被关在上海漕河泾少教所。他了解国情、党情、民情,可谓“阅尽人间春色”。正如宋人姚铉所云:“文有江而学有海,识于人而际于天”,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
我曾是他部下的部下,听他的大部下说:“向夏征农请示工作最愉快,他从不板面孔。”我也经历过一次这类情况:1965年他大概嫌我们编写的刋物呆板,不仅不批评,反而叫他秘书借来邹韬奋的《生活》杂志,送到我们手里。我私下里说:“拿到杂志想起陶行知给打同学的人送糖果的故事。”有学问的领导就是不一样。我认识夏征农在山东的秘书,认识他在华东局的秘书,还认识他当上海市委书记时的秘书,都说做他的秘书最好当。他做报告不念稿,不要秘书或秀才为他起草。
夏征农是“五一六通知”下达20天后,全国第一个被中宣部宣布免去中央局宣传部长职务的。他的第一个“错误”是反对样板戏。江青到上海一开始不是想拉张春桥,而是争取比张春桥地位高得多的夏征农参与。想不到夏征农不趋炎附势,说:“我是两亿人的宣传部长。要我全力以赴抓样板戏,两亿人要看戏怎么办?是不是省有省样板,县有县样板更好一点?”夏征农被免职的另一缘由,是不支持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1965年秋,上海市委领导主持讨论姚文,请夏征农出席。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说:“写文章还这么神秘?我不去。”
我还目睹过这样一个场面:1965年秋,江青在小剧场看话剧《红色风暴》(原名《八一风暴》)。演出中间休息时,江青向夏老招手示意,请他进休息室。夏老纹风不动,留在大厅里与我们这些平凡的人议论舞台。想想看,如果换个别人,江青请他进去,会不飞奔过去吗?
夏老任社联主席后,主要是致力于拨乱反正。上海在真理标准讨论中比较保守。可是夏老领导的市社联和复旦大学逆流而上,旗帜鲜明地展开讨论。1978年他奋笔疾书,接连发表了几篇文章:一篇是《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说起》,再一篇是《重视知识分子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还有一篇《没有民主就没有社会主义》,受到中央领导称赞,为多家报纸转载。1978年《文汇报》头版刊登了夏老关于真理标准讨论的动员讲话,题为《坚持实践第一观点,加强民主集中制》,引发轰动效应,带动上海对真理标准讨论的深入开展。他这几篇文章被称为“上海的春雷”。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参加过两次由他主持的会议。两次都是在陕西北路182号举行的。一次是讨论胡道静的平反问题。胡道静是科技史专家,曾被赞为“中国的李约瑟”。在夏征农的带动下,大家一致认为应为胡道静彻底平反。这让胡道静大为感动。再一次是讨论可不可以为领导人画漫画像。上海一位画家画了一幅邓小平的漫画,一幅胡耀邦的漫画。两幅画只不过把他们两位领导人的面部特征更加突出了出来,丝毫没有丑化的意思,可是立即引来了批评,就在这时,夏老召集了三十来人开会讨论,得出的结论是:可以为领导人画漫画像。想不到两天后胡耀邦表态:可以为领导人画漫画像。大家赞扬了夏老的胆识。
夏老晚年讲自己是“半是战士半书生”,可上海学术界、文化界都称誉他有非凡的文韬武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