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期●缅怀篇●

只留清气满乾坤

——深切怀念项南同志

作者:徐 平

今年11月是项南同志100周年诞辰。

项南(1918~1997),原名项德崇,1918年11月出生于福建省连城县,其父亲项与年是闽西最早的中共党员,母亲曾为革命坐牢。项南自幼受革命家庭熏陶和中央苏区环境的影响,11岁就在连城文坊苏区任少年先锋队队长,12岁起随做地下工作的父母在南京和上海半工半读,九一八、一·二八等事件的发生及父母的被捕、生活的贫困,激发他阅读进步书籍、积极寻求革命真理。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在党组织的领导下,他与一些进步青年在福建长乐县组织宣传抗日的“明天剧咏团”;1938年由中共福建省委宣传部部长王助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0月,他在顺昌县发起组织“顺昌抗敌剧团”,并任团长。1939年10月他任广西桂林苗圃主任、青年科学技术人员协进会理事、成达师范教员,并改名项南。1939年11月他在闽清县政府任战时民教工作队队长,积极宣传抗日救亡工作。后因无法找到王助,与党失去联系。1941年3月,他由香港经上海,几经辗转,6月到达苏北盐城新四军军部,由中共华中局分配工作,同年在新四军重新入党。1942~1945年他先后任阜东县政府秘书、阜东九区区委书记、阜东县委宣传部部长、苏北第五分区专员公署建设处处长等职。

我与项南同志相识相知50多年,他长我八九岁,我始终把他当作我的老大哥、好老师,我们初次见面在1946年10月涟水保卫战前线,他当时担任盐阜行署财经处长,临时被派到苏北后勤运输司令部担任供应部长。我在阜东县粮食科当科员,临时派到阜东县后勤运输大队任科长,后又任大队长,掌管担架、小车千余辆(副),还有木船十余艘。我们住在涟水雨桃园,直接受项南指挥调遣。他工作很忙,但交代任务很具体明确,我们根据他的指示,每次任务都完成得比较出色。有一次,我们十多只船到盐城楼王庄去完成抢运大米的任务,他指示要依靠当地群众,突击装船、日夜行驶,务必在国民党军队到来之前把粮食运出并隐藏好。我们按照他的要求,圆满完成了任务。他和运输司令部刘瑞龙司令员都很满意。在执行任务期间,我正犯神经性偏头痛,有时痛苦不堪,阜东县熊梯云县长来前方视察工作,项南跟熊县长说:“徐平带病坚持工作,任务完成得很好。”熊县长当即表扬了我,并奖励我华中币五万元,让我补养身体,令我非常感动。

新中国建立后,项南于1951年任青年团安徽省委书记、安徽大学党委书记,1952年任青年团华东工委书记,1954年当选为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1957年任团中央书记处书记。他在团中央工作期间,为团的建设、青少年一代的健康成长和增进与各国青年友好了解等方面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1961年,他调任八机部办公厅副主任,后任农机局局长、农机部副部长、党组书记。我在军委海军司令部工作,同在北京,得以时常见面。

项南平时艰苦朴素,反对铺张,始终保持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在团中央、八机部工作时,上班不坐汽车而骑自行车,被机关干部传为佳话。六七十年代,有时我去看望他,一见面就问我怎么来的,我说骑自行车来的,他就很高兴,说:“这样很好,我上下班多年常骑自行车。”他还风趣地说:“我骑车技术很好,可以停在那里不动,也不会倒下。”说得我们都哈哈大笑。接着他说起骑自行车的许多好处:“节省时间、节省汽油、锻炼身体,还可体察民情,与群众打成一片。”大概在1976年春节,我们相约去看望国家农业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陈宗烈与夫人。陈住在东郊水碓子,我们住在西郊,中途还得换车,项南也不让派车,坐公共汽车去。我看他和夫人汪志馨大姐站在拥挤的乘客中,手扶栏杆,不时地和身边的乘客聊天,不由产生一种崇敬之情,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外出时轻车简从,不搞迎来送往。1980年1月,他从北京调到福建省任省委书记,他亲自给省委办公厅打电话说:“我的两个秘书先行去福州,我过两天随后就来。”省委办公厅派了个副处长到车站去接,一看是项书记来了,大为惊讶。他说:“我是为了不影响你们工作,不惊动你们很多人,这样就好。”他在福建下乡搞调研,也是一个面包车,有关部门负责人以及工作人员同乘一车。他说这样既节省,又便于在车上商量事。他不让有关县市同志迎送。到住地就餐,四菜一汤,还让秘书交伙食费。

项南同志在福建工作5年的政绩尤为突出。他初到福建,就提出要念“山海经”,要落实华侨政策,解放老干部,做好侨务工作,为福建经济建设服务。他大力抓基础设施建设,建海港、筑公路、修机场、搞程控电话等。历史充分证明,项南的这些措施都抓到了点子上,为福建经济腾飞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武夷山区崇安县想开发旅游事业,搞了个宾馆建设规划,想向省里要点投资。项南有一番精辟意见:“旅游胜地建设,宜因陋就简,弘扬民族风格,不要富丽豪华。客人是来看武夷山水的,不是来吃住享受的。哪怕是茅屋草舍,只要有卫生设备就行,人家也会感到很惬意,别有一番情趣。对于吃,人家也不稀罕鸡鱼肉蛋之类,应当搞些当地土特产,甚至地瓜之类,客人会感到很别致。有一次在武夷山招待港澳记者,正是一盘地瓜最受欢迎。大沙发人家也不稀罕,藤椅竹凳,却很清凉宜人,如能照此办理,投资不会太大,成本不太高,收费也很低廉,客人来了还想来,来人就会多了,就不愁赚不到钱,还可以进一步积累资金。现在莫说省里没有钱,有钱也不会这么干的。”项南书记说得多好啊!大家受到很大启发。武夷山旅游胜地建设就是按照项南同志的思路办的,果然搞得有声有色。有一次香港的霍英东先生去武夷山参观,项南就是用红米饭和南瓜来招待,霍英东连声称赞:“很好很好!”

福建人民衷心感谢他们敬爱的项书记。项南在中央扶贫基金会工作时,有一次到福建搞调研,他想要到分别5年的晋江看看。他不让有关部门通知,但还是走漏了风声。他和夫人汪大姐一走进晋江大街,家家户户阳台上、树上、电线杆上都挂了鞭炮,所到之处,鞭炮声响彻大街小巷。项南同志受到福建人民如此爱戴,皆归因于他在福建工作期间,真正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福建人民和福建的改革开放事业,受此殊荣,他当之无愧。

项南同志对工作极其负责,每到一个单位,都创造出卓越政绩,得到广大干部群众的爱戴和崇敬。上世纪40年代初,项南在我家乡江苏阜东县(今改为滨海县)工作8年。他自豪地称盐阜区是他的第二故乡。他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苏北方言。在他任县政府秘书和区委书记期间,他经常深入群众,和大爷大妈谈得热火朝天,从中体会人民的甘苦,全县人民没有不称赞他的。几十年来,盐阜人民仍然对他怀着深厚的感情,时常联系。有些老乡到他家探望,项老夫妇都热情招待,视若贵宾。1979年的一天,他打电话给我,邀请我晚上到他家去,并把爱人孩子一并带来,说请我吃好东西。我问是什么,他神秘地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原来那天他以大麦糁熬山芋干子粥招待我们,都是老乡捎给他的,我非常高兴。这是家乡当年的主食,我已多年没吃了。他始终没忘记老区人民,对第二故乡情有独钟。家乡农村有个老党员,在项南当区委书记时,组织上曾让他到敌占区去做侦察工作,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特别是在“文革”中,地方上说他通敌,是叛徒。老人受了不少苦,被斗得死去活来。项南知道这件事后,特地写信给有关单位,证明老同志当年到敌占区是他派遣的,这样才把这位老党员从冤案中解救出来。老人感激不尽,临终时还念念不忘项南的恩情,说是“项青天”救了他。

我们盐城在京的老同志为了帮助家乡发展经济,成立了振兴盐城咨询委员会。我请项南同志担任顾问,他欣然同意。项南非常关心老区建设,每次开会,他都发表很有见地的意见,特别对盐城滩涂开发十分重视,他说这是盐城得天独厚的黄金宝地,并多次推荐外商到盐城考察,介绍建设项目,有时还向国家有关部门负责同志介绍情况,为盐城建设争取支持。这几年盐城上了许多新建项目,其中倾注了项南的大量心血,盐城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

项南同志在世时,多次对同志们说起:“我在盐阜区工作八年,盐城是我第二故乡。”他对盐城广大干部和群众怀有深厚的感情。1985年,他从福建到北京,特地在江苏停留,要到盐阜地区看看,江苏省委韩培信书记陪同他旧地重游,他要看看老战友、老房东,畅叙当年的鱼水之情。他常常提到那次盐城之行,感慨万千,多次赞美盐城是个好地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气候温和、人民勤劳,是大有希望的。

项南同志特别反对请客送礼、反对大吃大喝。他常对我们说,中国这个吃喝风一定要刹住,不然害国害民。他到过许多国家参观访问,说有的国家领导人请客吃饭,就是一道菜,还有一碗汤、一盘面包,显得很简朴但不失热情。我们国家严禁公款大吃大喝,也不知发了多少文件,就是制止不住。不用说外国宾客,就是招待内宾,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官,也动辄去豪华餐厅预订酒席,主客光临,菜肴琳琅满目,什么山珍海味、离奇古怪的玩意儿,尽管端上来,于是一桌饭花个千儿八百的不当一回事,“万元宴”也时有所闻,反正不花自己一文钱。这种情景,项南同志非常感叹,不知何时才能终结,常此下去,再富也会吃穷了。他每到一地,都嘱咐有什么吃什么,一菜一汤,不许加菜,也不要陪吃的。

1987年,项南同志退居二线,被选为中顾委委员,后来担任中国扶贫基金会会长。他在华侨和港澳台同胞中威望很高,经常出境筹措扶贫基金、物资,着力改变贫困地区面貌,使数以百万计的穷苦农民解决了温饱,有的还脱贫致富。尽管他掌握数以亿计的基金,但他连个名片也舍不得花点小钱印一下,我多次看到他送给客人的仍是尚未用完的“中共福建省委书记”的名片,只是将“省委书记”划去,在边上添个“中顾委委员”名头。

1988年我离休后,项南同志也已从福建省委书记岗位上退下来。我们住地仅隔一条马路,双方过从甚密。就在他去世前三天,我还在他家与他畅叙了一个小时,他还特地送我一本名为《山路漫漫》的书,该书主要描写他父亲项与年的革命一生。

1997年11月10日,项南同志因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在北京不幸逝世,享年79周岁。得知项南同志去世的噩耗,我一下子懵了。几天前还和我谈笑风生的项老,如今却已撒手人寰了,我不由慨叹人生之无常与现实之残酷。我立即赶到他的灵堂,向他深深鞠躬致哀。项老去世后,家里摆满了鲜花,连走廊和电梯过道处都被鲜花及花圈包围了。遗体火化当天,有三四千人向他告别,许多老战友含着泪在寒风中等了三个多小时,有的还未能进入灵堂,其中不少是闻讯从福建各地赶来的各级干部。

项南同志的一生是极不平凡的。他生前常说:“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这正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他为党为人民奋斗一生,品德高尚,才华横溢,胸怀博大,政绩卓著。他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我们永远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