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期●缅怀篇●

信之缘

——缅怀我的丈夫王大均

作者:闫 俊



  每当手捧那本紫红色的纪念册时,不禁潸然泪下,这是我丈夫65年前送我的珍品。

我家住在河北廊坊南的码头镇,它是平津交通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我生于1938年2月,懂事时日本已投降。1946年夏,国共又打起内战,在此展开“拉锯战”。父亲闫德厚懂得些枪械原理,在家中偷偷给八路军修理枪支。八路军常送些粮票来,父亲找人换成玉米面,再加野菜,我家三口才得以生活。

满八周岁后,我到校念书。教室里的桌、凳都是由砖头和石灰砌成。学习内容是算术和语文,语文课本中的文章,如“太阳出来了,工人做工、农民种地”。身上带着课本在走路时如被国民党哨兵查出,是要挨打的,心中真是又怕又恨。新中国成立了,才真正感受到了“太阳出来了!”

1953年夏,15岁的我入廊坊一中(原安次中学)读书,新生进校还未上课,安次县女县长林凤来校做报告,讲述朝鲜战况。我志愿军战士作战勇敢、顽强、不怕牺牲,我们听后,对志愿军肃然起敬。但我志愿军伤亡重大,她号召同学们快写信慰问最可爱的人,信与她随行赴朝。我的信就这样来到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某高炮连队阵地。其时,王大均是连的副政治指导员。他看到我的信后很快给我回了信。从此我们开始了书信往来。

我在复信时诉说了自己在学习生活中的艰苦与烦恼。我给他的印象是一个既顽皮又穷的男孩。后来,我就收到这本崭新的《庆祝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二周年纪念册》,里面还夹了一张他在阵地上的照片。他称我“小顽童”,谆谆教导我要努力学习,学做好人,做了好事可记在册里向他汇报。我觉得这“叔叔”热情又大方。后来得知些他的战斗情况:常吃不上饭、吃炒面粉、饼干,就着白雪下肚,由于住的是潮湿的窑洞,因此得了关节炎。敌机极疯狂,一来就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许多战友因敌机的狂轰滥炸而牺牲了。

我努力学习,1954年夏获得学校颁发的“学习优秀奖状”,在高兴的同时也想到对“叔叔”的感谢告诉了他。他回信对我表示祝贺,并说已回国到沈阳高射炮兵学校学习。信中写明详细地址,还有一些八分钱的邮票,供我回信用。这分明是不肯甩掉“小顽童”,有着难舍的牵连。后来得知他9岁时父母双亡,弟妹因饥饿致死。对亲人的思念深印脑海,以致潜意识里依稀看我就是他弟弟的化身。

1955年夏,我作为学校代表去北戴河参加“河北省青年学生夏令营”活动,夏令营活动期间就写信向“叔叔”报告。他回信要我在夏令营活动的照片,我回校即寄三张合影给他,并提示:我的名字像男孩,实际是女孩,请他消除误解,并指明我在照片中的位置。不久,我就收到沉甸甸的信。拆启后,跃入眼帘的是沈阳高炮校“优秀学员成绩报告册”。看到内贴的照片使我一惊,不老呀!是个漂亮青年。后页的成绩表均是5分,年龄23岁,籍贯江苏松江(今上海)……

9月底,他突然到河北廊坊来看我,寒暄一番,我们两人言语不多。短暂的几小时会面,我只见他欲言又止。在没有握手的告别中,他急回沈阳,要去帮助训练援越高炮营、连级干部。后来在信中他才表达出对我的爱意,并讲了自己的经历,1949年5月上海解放,16岁的他就参军到苏南军区教导团,1951年3月加入共产党。

当祖国大陆人民已过上安定生活时,在祖国的东南方隔海相望的敌占马祖岛对面的福建连江黄岐半岛的“红石山”还是炮火横飞的阵地。王大均就是阵地高炮连的政治指导员。
1957年夏,我到北京航校读书前,又去探望他。乘车船耗时5天,才登上“红石山”阵地,迎接我的未婚夫脸又黑又瘦,面容憔悴,再环顾四周很是荒凉。这里没有营房,只有大大小小的竹席棚,饮用水要从山下井里一桶桶挑上山来。这里的生活条件极其简陋,他住的席棚只有6个平方米,他除参加战斗外,还要保证战士们业余生活的丰富多彩。60平方米的多功能俱乐部里有凳子、课桌、乐器、书本等,以鼓舞士气,营造出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政治气氛。

炮战经常发生,敌人的炮可能随时打过来,我方必须还击。指战员们把生死和艰险置之度外,表现了极大的勇敢、机智、刚毅和顽强。除对空、对海炮战外,还常有肉搏战,坚决歼灭海上来犯之敌,敌岛上经常派“水鬼”(特务)乘着气垫船在夜幕下偷渡过来,少则三五人,多则数十人,到阵地上抓人、杀人、搞破坏。此时战斗不是重炮对轰,而是短兵相接,尖刀对尖刀、枪口对枪口。要制服敌人,光靠勇敢是不够的,要机智、灵活,才能将其消灭。

他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生命代价,他们崇高的战斗精神让我深受感动。我身处北京优美、闲静的环境,学校设施良好,待遇也不错。在这种境况下,他突然向我提出结婚的要求。面对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他,我欣然表示同意。

我们的婚礼原定在建军节,后改为7月31日下午。想不到婚礼刚结束,敌炮打过来了,在阵地北岩壁上爆炸,震耳欲聋。炮一炸,他立即向炮位跑,经过我身边时,还冲我喊:“敌人放‘高升’向我俩‘祝贺’了。”

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他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福建前线大大小小炮战,他都参加了,并多次立功受奖。1958年初,他从战场上被调到福州军区炮兵司令部机关,1963年初晋升大尉军衔后又调到福州军区政治部宣传部。然而在“文革”中他被打成“5.16反革命”,1969年底转到金山县化肥厂劳改,坐了10个月牢狱。他的身心受到严重伤害,1976年解除监督改为转业,1979年1月得到平反。在这期间,他完成了许多急难险重的任务。1985年,已经54岁的他担任金山建设局局长、党委书记。后在他的努力下争得市政府投资亭枫、亭卫公路建设两个项目,帮助解决金山县没有公路的情况。他和员工们以高速度、高质量的成绩回报了党和人民。他1992年底离休,2017年1月在上海逝世。

我的丈夫经历了战争年代血与火的严峻考验,不畏艰辛,出生入死,新中国成立后,他又为祖国的建设事业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获得上海市建设工程功臣荣誉。他的革命精神值得现在的青年人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