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期●征战纪事●

冲破封锁线智运军用物资

作者:刘燕如



  编者的话:刘燕如(1917~2017),1936年参加革命,1938年入党。他先后在上海职业界救国会、上海益友社、中共上海市职员运动委员会、中共中央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员会等单位工作。他也是电影《51号兵站》中“小老大”的原型之一。
  刘燕如生前口述其革命经历,由上海市老干部局组织整理。此文为口述材料的节选,由刘燕如女儿张韧提供。


星夜急信,领受重任
  1943年初冬,我在上海。一天夜里,突然接到江汉大学的学生交通员给我带的口信:华中局党委书记饶漱石让我赶快回淮南抗日根据地。隔一天,我的上级陆志仁(中共上海职员运动委员会书记)又跑来和我说:华中局城市工作部让你立刻回淮南根据地。我知道事情急迫,立刻出发,连夜赶到镇江,第二天早上,乘小火轮过江,在沙坝洲上岸,到了沙窝子(新四军二师一个最前沿的根据地)。一口气急行20里路,经过月塘集到龙王庙最后在大王庄(华中局城市工作部所在地)见到刘长胜同志。饶漱石书记见了我并亲笔给我写了介绍信。

这天夜里,大雨倾盆,我连夜赶到史家集(淮南行政公署所在地),一路上淋成了落汤鸡,找到了俞仲武的卧室兼办公室,推门一看,小小的屋子里挤了四个人:俞仲武秘书长、方毅主任、汪道涵副主任,还有新四军二师师长罗炳辉。俞看我浑身上下湿透,赶忙让警卫员先拿来一套新四军的军装给我换上。然后,方毅站起来对我说:“老刘,你再不来,我们要派人到上海找你了!我们兵工厂需要一批制作迫击炮炮筒用的无缝钢管,还有柴油发电机,我们的印刷厂需要一套印刷设备和铸字的铜模。这些都需要在上海买到,整机运到淮南根据地来。这个问题很急迫,你看可以办到吗?”我心里一咯噔,这个任务有三大难点啊,一是所运货物都是钢铁,分量重、体积大。二是还都要整机装运,不能拆开,不能伪装,尤其是柴油发电机。第三,无缝钢管属于日军严格管制的军用物资,找都不一定找得到,更何况一路穿过敌占区、跨过长江,运到根据地来呢。但是我考虑到:党又是通过组织,又是通过个人,让我回来,可见任务的重要性和急迫性。我坚定地回复:“我试试看!”

想尽办法,秘密筹备

接受了任务,没想到刚出史家集,就遇到了第一个困难。我先到月塘镇邮政局,等待同志给我送来用于购买物资的三万元法币。一直到了日中,终于等到了一头毛驴驮来一个麻袋。打开一看,好家伙,都是新旧不齐的一块钱法币!这我怎么拿?要是引起了鬼子的注意怎么办?我想到了我之前建立的三条地下交通线中的邮路交通线。通过邮政代办所陈所长(自己人)取来几个大邮袋和邮政专用铅封,将法币锁进邮袋。第二天,我伪装成当地农民,赶着驮邮袋的毛驴出城。城门有日本兵站岗,见是铅封邮袋,根本没看就放了行。我顺利避开了邮政局的检查,直接出城把邮袋送上班轮运到了镇江,镇江邮局来接邮件的陆志远,是我开辟地下交通线发展起来的人员。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这个邮袋你不要拿到码头上去。”他立刻懂了我的意思。下船之后,他把邮车先开到了街上一个中药店,这里是我在镇江第二个秘密点。他将邮袋拿到中药店的后房,把里面的钞票一股脑地倒出来,拿着空邮袋回到了邮政局。我随后赶到邮政局,让中药店的伙计把钱汇到上海大和钱庄。

钱的问题解决了,可是,最大的难题来了:军用物资怎么运?我召集了几位之前合作过的船老大,他们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机智勇敢的航运工人出身,非常可靠。我向他们坦率地讲了我的难题,他们一看我很信任他们,立刻群情踊跃,积极出主意。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只能由上海走水路,直接运到沙窝子给新四军。一个陈姓船老大当场表示,他在南京有个同乡,在一艘日本海军征用的小火轮上当二副。这艘船会运煤到上海,然后空船返回。他可以去动员他的老乡,利用空船返回的机会,用日本人的船,来运新四军的货。我当即决定:这是一个好办法!

回到上海,我立刻着手采办物资。发电机最好办,我去工厂直接预订好一台,就存放在他们工厂里。之后,我又通过苏联在上海公开发行的《时代》出版社的关系,买到了印刷机和铜模,悄悄地藏在江西北路一家存放棺材的会馆里。最难的就是怎么买到无缝钢管。我通过益友社(党领导的群众团体)的关系,打听到日军强制以低价收购所有的无缝钢管,而有些民族资本家,既因为怨恨日本人,又因为不愿意低价出售,偷偷地把无缝钢管埋到了店铺的地板下面。通过益友社五金店员的关系,我重金收购这些钢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夜我又用外甥刘士熙所在的造船厂的关系,用卡车将钢管运到造船厂,秘密将钢管截成指定的长短,又偷偷将这些钢管全部用草绳密密地捆起来,藏在武定路我婶母家的天井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闯出上海,只身渡江

1944年春,我苦等的消息终于传来了,南京的日军运煤小火轮已经开到了上海,就停在军工路日本海军码头卸煤,很快就要空船返回。我当机立断,立刻行动!我马上前往浙江路孟渊旅社开了两个房间,一间给日本船老大住,一间用来和中国二副即老陈的朋友谈判。我们寒暄一番后,我先发话:这次劳烦您,我有一批货要运到龙潭对江,你看怎么样?”二副拍着胸脯表示:“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老陈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给你办到。”

商定好装船日期、地点、酬劳,接着就要想办法把隐藏在各处的物资运到码头。当时我的掩护职业是永大运输公司的会计助理。公司的大班(经理)和会计主任都是益友社的支持者和会员。我找到刘大班,以永大公司的名义租了三辆卡车来装货。装船当天早晨,卡车分赴三个地方将隐藏的物资全部运来集中,准备一道驶往日本海军码头。不料,司机们看出卡车上所装运的东西是军用物资,不肯开车,说:“一旦日本人检查到,我们的性命也保不了。”我想,今天是绝无退路了!于是霸气怒吼:“车子充公了,我赔!人被抓了,我保!但货今天一定要运!”我推了推刘大班,让他出面立下字据,司机们以为我有硬后台,终于开车了。一路上我又通过打点,借流氓势力护行,卡车顺利到了日本海军码头。到达后,我立刻下车躲在离卡车5米远的桥下监督着他们装货。但不一会儿,竟然走过来几个日本兵!所有人都紧张地停下来,这几个日本兵走到卡车边,摸摸麻袋,敲敲钢管,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竟然又走开了!他们断然想不到这些军用物资是为共产党运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船终于平安地驶出上海。

按照计划,小火轮起航,我赶到镇江,投宿在事先约好的旅店里,等着二副将船停在江心,再上岸来碰头。二副如约而至,我却看到他神情异常。我心里一凛,递了条烟,就不插话了,静等他的下文。

“刘先生,这事不大好办啦。”

“你说什么?”

“日本船老大看到了你的货中间有大量的无缝钢管,是司令部禁运的东西。他一定要把船靠上镇江码头,让宪兵来检查啊!”

我立刻紧张起来:“绝对不行!不是事先讲明,我们运的是五金器材吗?而且也说好了,只能在江心停泊,不能靠岸。你我虽系初交,但是都是熟人介绍的。我也不是第一次运货了。出门在外交朋友,不能讲话不算数的!”

就在此时,我发现他目光有点躲闪,心里恍然大悟,顿时拍案而起,厉声说:“你去告诉日本人,如果他一定要靠岸检查,我也不怕。我固然没命,他也要杀头!他是船老大,没有他的首肯,我的货会自己飞上船?他日本人私通新四军偷运军火该当何罪,有他好看的!”

我看见二副慌了神,立刻话锋一转:“日本老大的态度,无非就是想多要一点运费,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今天我们就在镇江休息,你陪日本人到岸上玩玩,洗个澡,消遣消遣嘛。明天清晨,你们的船继续出发,到了龙潭,我们派驳船去江心接货。至于运费,运到后可以再谈。你看着办吧!”这样,二副也趁此“落篷”了。

然后,我立刻从镇江乘火车到了龙潭,步行十几里到长江边沙窝子联络点李必静家里。根据地得到货将至的消息,立刻从月塘集动员了老百姓100人,准备了两条小驳船来与我会合。一个老乡还拆下自家的屋梁,作为抬发电机的龙骨。游击队为了配合我们的行动,封锁了从六合到仪征的道路。为了不惊动龙潭对岸的敌人,我下了三条命令:“任何人不准说话、不准抽烟、不准打手电!”100人就这样无声地等候着。

我们从凌晨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远远地看见一条小火轮驶近,船头悬着作为信号的白布。我立刻脱下自己的白衬衫拼命挥动。船在江心停下,我立刻指挥两条驳船迅速靠上去,来回运货。物资全部运上岸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众人紧张地扛着、挑着、抬着往部队运,货快运完时,天色已经发白,伪军有所觉察,从30里外的仪征县城追击过来!我们在前面跑,游击队压后与敌人交火。乒乒乓乓的枪声从我们身后传过来,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揪紧了心!而那个需要十几个人抬的大家伙——发电机还落在最后面。我心生一计,让群众找了农家打谷场旁的一个凹塘,把发电机临时藏进去,盖上稻草。其他所有人加速前进!等到敌人被击退,我们再重新回头,取出发电机。就这样,我终于完成了这项任务,把几件大家伙和大量无缝钢管,全部运到了淮南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