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期●青少年绿洲●

忘不了,父亲的手电筒

作者:陆金美



想起父亲,总会想起父亲的那只手电筒。
  小时候,家里房子不大,父亲的房间靠床的墙上贴着一张《奇袭白虎团》的年画,年画旁边挂着一只纯铜的手电筒,筒身有一行字,拿在手上,推上开关,雪亮的灯光就会照亮整个房间。父亲非常珍惜这只手电筒,从来不让我们碰它。闲暇时,父亲总喜欢把手电筒拿在手上,用软布擦得锃亮。我对这只手电筒产生了很大兴趣。
  一次父亲外出开会,我带着几个小伙伴偷偷溜进父亲房间,把这只挂在墙上的手电筒拿下来。在场的小伙伴争抢着要看那行小字,一不小心把手电筒掉在地上了,手电筒前面罩灯泡的玻璃被摔出一条裂缝。小伙伴们一看闯了祸,一哄而散。父亲正好回来,看到摔坏了的手电筒,当下就变了脸色,狠狠地把我骂了一顿,还第一次动手打了我。那天我和父亲都没有吃晚饭,我一直在哭,而父亲却忙着找玻璃胶把摔坏的玻璃粘上。幸好手电筒灯泡没有摔坏,按上电池依旧灯光明亮。从此,父亲把手电筒锁进了箱子,再也不轻易拿出来了。
  父亲把这只手电筒看作比自己生命还重要,我七岁那年,父亲被村里的红卫兵诬为“拖枪逃跑”,整天要他交代问题。他们听说父亲藏着一只纯铜的手电筒,似乎觉得找到手电筒就找到“拖枪逃跑”的证据了,于是一干人闯进我的家,翻箱倒柜找出了手电筒,要拿走,父亲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大吼一声:“谁敢拿我的手电筒,我与他拼了!”吼完便举着扁担冲到箱子前,猛地把手电筒抢在手中,一手拿着扁担怒目而视。或许是父亲的凛然正气震慑了那些小青年,一个个竟惊恐地转身跑了。父亲抚摸着手电筒,流着泪对我说起了这只手电筒的来历。
  抗美援朝时期,父亲所在的部队接到换防命令。当天夜里,父亲所在的营冒着大雨往换防目的地赶。行军途中道路泥泞,山路很滑,战士们常常是走一步退半步。这时,一个稚气未脱、身上挂着一只铜质手电筒的战士,跑步来到父亲的面前,说:“三连副,营长命令用绳子拴在每个战士的腰上,相互拉着绳子跨步走。”父亲回答道:“好的,通信员小梁同志。”小梁和我父亲在国内是一个连的,那时父亲是排长他是通信员。突然,几架敌机飞临上空,打了一颗照明弹,随后就疯狂地扫射和投扔炸弹。这时只见通信员小梁举着手电,在朝一处山沟奔跑,雪亮的灯光引诱敌机离开了行军队伍,敌机投下的炸弹不断地在他周围爆炸。突然,电筒的灯光兀地消失在山沟里,父亲急忙带着卫生员,快速地将血泊中的小梁抱到一棵大树下,可惜由于小梁脖子上的动脉被弹片切断了流血不止,已无法抢救了。父亲将他抱在怀里,不断地安慰他。他把握在手里的手电筒递给父亲,断断续续地说:“陆连副,你要……替我报仇……”说完就断气了。从此,那手电筒便成了父亲随身必带之物。
  2017年2月,91岁的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手……电……筒”,我赶紧从旅行箱里拿出那只擦得锃亮的手电筒递给父亲,父亲用他那双青筋毕露的手抚摸着手电筒身那行“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小字,嘴唇嚅动着吃力地哼起了:“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父亲去了,我将这只手电筒也放到他的坟墓里了。但这只手电筒的故事,我会永远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