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蔚华和金日成的弟弟金哲柱(右)。照片下方为金日成主席亲笔签名
1937年10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曾是朝鲜进步青年的郑学海来到兄弟照相馆。他同金日成和张蔚华都很熟悉,但在工作关系上属于张蔚华的下线。后来郑学海搬到临江去了,从此再没见面。见到老朋友郑学海,张蔚华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郑学海突然问:“蔚华,你知道金成柱在哪吗?”毫无防备的张蔚华脱口而出:“知道,前不久我还派人给金成柱的队伍送过粮食。”“金成柱的队伍在哪?”郑学海紧盯着又问。
“杨木顶子”——张蔚华差点儿脱口将这四个字说出来。杨木顶子在抚松县西南岔和老爷岭之间的半山腰,因为杨柳树多而得名。沿盘山小道上去就是金日成部队的密营,小道东边的叫东杨木顶子密营,小道西边的叫西杨木顶子密营。
张蔚华将这四个字咽了回去,他警觉了。“学海,你和我是单线联系,不能直接见金成柱,这是组织纪律,你忘了吗?没有上级指示,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吧,你把工作情况告诉我,我转告金成柱。”“这个……”郑学海支吾起来,“我再考虑一下吧。”又说了几句,郑学海便离开了。
张蔚华的警觉是正确的。郑学海不久前在临江被日本宪兵逮捕,叛变投降成了临江宪兵队宣抚工作班工作人员。宣抚工作班实质是劝降工作班,工作对象是共产党员及抗日革命队伍领导人,像金日成这样的抗日名将,更是敌人垂涎三尺的工作对象。郑学海刚投降,急于向新主子表功,他要找到金日成,自然要先找到与金日成关系极好的张蔚华。
傍晚时分,郑学海又来了,拉着张蔚华出去吃饭。郑学海请的是鸿门宴。他先是劝说张蔚华投降日本人,供出金日成抗日部队的密营地址,当张蔚华断然拒绝之后,几个等在饭店门外的日本宪兵逮捕了张蔚华。
张蔚华在日本宪兵队里经受了严刑拷打,坚贞不屈,坚守金日成将军抗日部队的秘密。
几天后,日本宪兵队释放了张蔚华。张蔚华被放是其父张万程活动的结果,在张蔚华被捕期间,张万程为救儿子上下活动,用钱打点,才从宪兵队将张蔚华有条件保释出来。日本宪兵队有三个保释条件:保释期为一个月;保释期间张蔚华要继续反省和交代金日成的去向;随时听候宪兵队的传讯。而且,在被保释的那些日子里,张家房前屋后隐蔽处24小时游动着便衣特务。每天有个日本医生来为张蔚华换药。他可以上街,但在他的身后远远地跟着几个便衣特务。
张蔚华明白了:敌人同意父亲的保释要求并不完全因为钱,而是顺水推舟部署了一个更阴险狠毒的计划──通过他抓到可能前来营救的金日成!这使张蔚华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必须想办法摆脱眼下这种危险的境地。
有一天上午,张蔚华来到兄弟书局。伙计们都在干活,谁也没在意。张蔚华就一个人来到柜台里,坐在太师椅上沉思:日本人是不会放过他的,等到保释期满之后,日本宪兵还会把他再抓进宪兵队。如果他在拷打昏迷发烧中大脑失控,说出金日成的地址怎么办?“杨木顶子”,那只是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在神志清醒时会守口如瓶,在神志不清醒时就可能脱口而出。果真这样,岂不是成了革命的罪人。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如果事情这样拖下去,珍重革命情义的金日成得知消息,会领着部队前来救他,这就正中了敌人放长线钓大鱼的诡计!
张蔚华由此想到:解决问题的关键在我!日本人是想通过我找到金日成的下落,如果我不说,或者我不能说话了……他曾听金日成讲过一个故事:朝鲜国内革命者马东熙被日本当局逮捕之后,受到严刑拷打,逼他说出地下组织的情况。为了保护地下革命组织,马东熙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那么,我也咬断舌头?不行。张蔚华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即使我不能说话了,日本人也会逼我用笔写出金日成的地址。而且只要我还活在世上,金日成就一定会领着部队来救我。
这么说,我生命的存在是问题的关键。张蔚华继续想:敌人想通过我抓到金日成,如果我死了,敌人抓到金日成的希望自然就破灭了,金日成以及抗日部队自然也就安全了。这样想的确有些残酷,但事情的逻辑就是这样。
那么就去死!以自己的死来换取金日成及其司令部的安全,这是张蔚华经过认真思考后的选择!敌人为了通过我找到金日成,目前是不会杀死我的。那么,要想死,就只有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要为了我信仰的共产主义理想,为了我所崇敬的好战友金日成,即使是舍弃生命一千次也在所不惜。
张蔚华拿出纸张笔墨,给金日成写了封短信:
郑学海叛变。敌人正派特务秘密侦察朝鲜人民革命军司令部所在地,万望从速把司令部转移别处为要。永别了,成柱,我的朋友!永别了,成柱,我亲爱的战友!
信写好了,正好宋庆泽来到兄弟书局。宋庆泽是学校教师,平时经常和张蔚华接触,是抚松地下组织正在培养的进步青年。前些日子张蔚华派人给金日成的密营送粮食,宋庆泽也去了。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年轻人。
张蔚华抓住宋庆泽的手说:“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一封短信,你无论如何也要赶快送到金日成那里去。出去的时候你要注意,门外有狗……”“你放心,我保证把信送到,可是你怎么办?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只要金日成和抗日部队安全,我无所谓。”张蔚华搬出两捆学生写字本,把那封信捆在写字本里,交给宋庆泽。宋庆泽深深望了张蔚华一眼,走出了兄弟书局。门外的特务拦住从兄弟书局出来的宋庆泽,简单地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写字本,挥手放行了。
张蔚华松了一口气,要办的事都办完了,剩下的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张蔚华又来到隔壁的兄弟照相馆,从洗相架底下取出一个深棕色瓶子,瓶子表面标签上是人头骷髅和交叉的大腿骨图案──这是升汞,是用以加厚照片底版的化学物品。升汞剧毒,比砒霜还厉害。他念叨着他所崇拜的好朋友金日成的名字,镇静地举起瓶子喝了下去。
张蔚华的目光逐渐远去,凝视的方向是杨木顶子,是他最亲密的战友金日成所在的地方。
那天是公元1937年10月27日,农历十月初二。那年张蔚华25岁。
日本宪兵并没有就此了结,虽然已经不可能再通过张蔚华找到金日成了。但是,当时抚松实行的是保甲制,一家出事,不但自家人要受牵连,连保甲里的人也要受到株连。张万程倾其所有,八方打点,总算平息了日本人的追查。因为张蔚华,张家几近破产。
宋庆泽将张蔚华的信送给金日成。将军悲痛万分。后来他在回忆录《与世纪同行》中写道:
接到张蔚华自尽的噩耗,我一连几天夜不能眠,食不下咽。我感到空虚,仿佛苍天哗啦一声在我身边崩塌下来;我感到胸口郁闷疼痛,好像重重地挨了一闷棍;我神魂摇荡,犹如从万丈悬崖坠入无底的深渊。在那悲痛欲绝的日子里,在我胸中不知响起几百遍悲愤凄咽的挽歌。
他为了我,为了朝鲜革命的司令部,为了朝中两国人民的共同事业,在枪炮声震耳欲聋的中华大地上,撇下了父母妻子和彩虹般美丽的全部理想,壮烈地牺牲了。当时,他爱如掌上明珠的儿子张金泉才4岁,女儿张金禄刚刚出生。
张蔚华虽然没有牺牲在战场上,但他也是为了抗日救国,为尽共产党员的国际主义义务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样的牺牲同样壮烈。
人要活下去固然不容易,而要死也并不简单。死有千情万状,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自杀。前程无量的青年要自杀,更是需要非凡的果断与狠心的。自古以来,主动舍弃生命者,大有人在,然而,他们绝大部分是为自己而自杀的。像张蔚华那样为别人而自杀的先例,是前所未有的。张蔚华的自尽可以说是舍己为人式牺牲中最崇高、最壮烈的牺牲。他的牺牲之所以更悲壮、更庄严,我认为其理由就在这里。
接到张蔚华的信后,金日成将军及时转移了人民革命军司令部,保证了抗日队伍的安全。
在此之后,金日成将军率领部队南征北战,把对战友的怀念都倾泻到对日本鬼子的仇恨上,沉重地打击了日本侵略者,直至取得抗战胜利凯旋祖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