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盐城新四军重建军部纪念馆每天参观者络绎不绝,其中的一组陈毅向开明士绅邹鲁山托子的雕塑引我驻足良久,随着讲解员的介绍,思绪穿越到了80年前的1942年。
“买”来男婴,乳名“小侉”
1942年秋冬之际的一天,阜宁县东乡邹河村开明士绅、射阳县首任参议长邹鲁山,突然抱回一个大红锦锻包着、看上去只有五六个月的男婴。周围邻居都跑来看热闹,询问这是谁家的孩子?邹鲁山笑答:“这是我花十块大洋从潮河(今响水县灌河)北一个逃荒的侉子(那里的人口音有点侉)手中买过来作儿子的。”为掩人耳目,在此之前,他还抱着这个婴儿到育婴堂转了一圈,并预先和夫人陶淑秀统一口径,一口咬定是从逃荒人手中买来的,双方互不相识,买好就分手了。邹先生又告诉邻居们这个婴儿乳名就叫“小侉”。
因为邹先生只有三个女儿,而此地无子的人家有抱男孩“压子”的习俗,大家也就不奇怪了。据邹鲁山长女邹人煜回忆,那时她13岁,见到了小弟弟,真是欢喜得很。从此,周围邻里对婴儿来历都深信不疑。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婴儿竟是新四军代军长陈毅和夫人张茜的长子陈昊苏。
陈昊苏于1942年5月25日出生,几天后,陈毅从前线风尘仆仆回到家中。张茜让丈夫为儿子取个名字,陈毅说,战事太忙,我来不及动脑子多想,这样吧,孩子出生在停翅港的侉周村,就先取个乳名叫“小侉”吧。
围棋结缘,赤诚托付
邹鲁山是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毕业于东南大学,后来在上海执教,七七事变后回到故乡,目睹日军侵华种种暴行,满腔悲愤,经常慷慨悲歌岳飞《满江红》 ,奋笔疾书“还我河山”。他带头捐资,组织地方武装抗击日伪军小股武装,保护乡人的安宁。但他对共产党和新四军缺乏了解。后来,他看到新四军纪律严明,对老百姓秋毫无犯,还帮助群众发展生产,和刚离去的国民党韩德勤部队形成鲜明对照,才逐渐消除了疑虑。我党在解放区对开明士绅和知识分子采取团结的政策,将他们吸收进参议会。1942年4月,邹鲁山当选为射阳县首任参议长,就是陈毅提议并由众多民主人士表决选定的。
在此以前,还有一段二人因围棋结缘的故事。素有儒将之称的陈毅喜爱围棋,在戎马倥偬间常靠下棋松弛一下高度紧张的神经。他听说邹鲁山是支持抗日的开明士绅,又是围棋高手,觉得可以借围棋投石问路,团结更多党外力量。1941年冬天,陈毅修书一封,曰:“鲁山先生勋鉴:闻君有围棋,若此事属实,能否借我一用?如方便,请至我处一叙。”他托负责东乡工作的敌工部干事张剑秋送信向邹鲁山借棋,并嘱咐要十分谨慎有礼。邹鲁山接信后十分高兴,没想到新四军的高官会有如此雅兴,诚恳谦恭,还主动和他这个旧知识分子交往,顿生仰慕之情。他有两副围棋,翻箱倒柜找出一副质量好的,便约上张干事一起去见陈军长。
“欢迎欢迎,早就听说邹先生是支持抗日的开明人士,今日幸会!”陈毅打开赭色香瓜型的一对漆器盒,一眼便认出这是云南棋子,质量上乘,便热情地邀请:“邹先生,我们先干一仗。”陈将军那恢宏的气度,磊落的胸怀,文情并茂的谈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指挥才能,都使邹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畅谈通宵,大大增进了邹鲁山对共产党的了解。以后,他又和陈军长接触多次,手谈对弈,吟诗作和。
1942年底,陈毅将率部进军盱眙黄花塘。那时张茜刚生爱子不久,军中携带婴儿很不便,陈毅就和张茜商量,觉得邹鲁山既豪爽可靠,又有正义感,故想把孩子暂时托付到他家抚养。张茜虽有不舍,但迫于军情紧急,便也欣然赞同。临行前两日,陈毅来到邹鲁山家中,先是照例摆开棋盘厮杀,然后敛起笑容,诚恳地说:“陈毅今日登门拜访,有要事相求。”随即他把托子之意说了一遍。邹鲁山听后,深感其诚,站起身两手抱拳,十分坚定地说:“军长如此信任邹某,邹某义不容辞。请军长放心,我在公子在,哪怕肝脑涂地也万死不辞!”
历尽艰辛,不负重托
邹鲁山一诺千金。从此,他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孩子的起居,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亲。至于夫人陶淑秀,对孩子更是用了全部心血。他家本来有个姓仇的长工,妻子刚生孩子不久,奶水充足,他俩索性又雇来仇婶作奶妈,同时为“小侉”和长工自己的婴儿哺乳。“小侉”长得好,他们眉头舒展,若有个头痛脑热,他们焦急万分,到处寻医问药,邹鲁山还常亲自为孩子熬汤喂药。
当时最担心的是,日伪军经常到邹河村活动,并追问过孩子的来历,但都被邹鲁山巧妙地搪塞过去了。邹鲁山朋友众多,如果别有用心的人了解真相,向逃到离阜宁不远的驻兴化的国民党江苏省政府告密,不仅邹鲁山一家要遭灭顶之灾,孩子更是凶多吉少。“小侉”在一家人精心抚养呵护下长得白白胖胖,浓眉大眼,时间长了,有邻居觉得不像是逃荒人手中买来的那样,不免心生疑窦,隔三差五前来观看。邹鲁山生怕当中有日伪和国民党的密探,便依照当地风俗,在有孩子摇篮的那一间房门上挂起红布条,说孩子出疹子,看了会传染,阻止外人近前,平时更是不许夫人和奶妈抱孩子出门半步。
一次,又传来日伪军要“扫荡”的消息,邹鲁山夫妇神色紧张,忧形于色,窃窃私语了一阵,第二天夜间,邹夫人便带着孩子和奶妈先到坟场,后到芦苇荡隐蔽起来了。邹人煜姐妹对母亲和小弟弟突然“失踪”莫明其妙,人煜祖母、叔父母们也感到“小侉”来历不寻常,但直到后来孩子离开时,始终不知事情真相。“扫荡”过后,邹夫人和奶妈带着小弟弟回来了,全家充满了一片欢乐。这样的情况前后发生过多次,由于邹夫人学会了“打游击”,每次都化险为夷。
那段时间,邹鲁山夫妇的心思,全部用在保证陈军长爱子的安全上。端午节快到了,“小侉”在邹家已藏匿了七八个月,也能扶墙摸壁地走几步路了。在端午节头天下午,家中来了一个新四军干部,和父母低声细语了一阵,便在邹家住下了。第二天,人煜姐妹仨起床睁眼一看,小弟弟不见了,猜到是被昨天的客人带走了,倍感失落,还掉了眼泪。邹鲁山无奈,这才原原本本把孩子的来历告诉一家人。
“小侉”被接走后,邹鲁山才舒了一口气,整日提着的心放下来了。陈军长派人来接孩子时,曾给邹鲁山写了封热情洋溢的信,感谢代养孩子之恩,并鼓励他做一个革命者。后来,邹鲁山捐出了全部田产,参加了新四军,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注:部分内容源自邹鲁山女儿等人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