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上常有人晒些老照片,其中有一张,在古城南门大桥上,晨曦中,一位老人身着老式褪色军装,腰板挺直,迎着朝阳,满脸俨然,双目凝视着远方。这位老人就是我的岳父——汤平。70多年前,他参加了围攻如皋城的战斗,当时如皋外城河内侧城墙高三丈有余,河宽五丈多,他作为敢死队一员,冒着枪林弹雨,泅水过河,登顶制敌。
1944年,岳父时名汤坚,未满16岁,深受其舅舅汤小冬(曾任红十四军三团某营教导员,1931年夏被捕牺牲)的影响,在他老家如皋参加了新四军江防区游击队。1945年1月20日,他和队友用计智擒三个鬼子兵。因为在长江边长大,水性好,且作战勇敢,同年9月,他被选编进敢死队,参加围攻如皋城的战斗。
岳父平时话不多,但在闲谈交流中,若是说到从前打仗时,会忽地一下就来了精神,眼中放电,露出睿光,仿佛回到了战斗岁月。作为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他理应庆幸自己,但我常闻岳父有“三哭”,当时有些不解。后来我岳父专门解释他的“三哭”:一是难忘之哭。为牺牲的战友们哭,从他回忆录里可见,多少首长、战友们在共同的战斗中被夺去生命:副团长何正牺牲时就在他的不远处;营长卢锦珠、连长卢义仁被罪恶的子弹当场击中;营长郭斌战斗到最后不幸被俘,在狱中仍坚贞不屈,直至英勇就义……每当回想到这些场景,他会止不住地失声痛哭。二是难为之哭。1952年作为副营职从部队转地方工作,他由于多次负伤,患有脑震荡等后遗症,身上还留着无法取出的弹片弹头。他时常为自己的力难从心、身不由己而哭,甚至主动向组织要求:干部做小点,越小越好。他真担心自己会误了党的事业。三是难忍之哭。由于病痛,尤其碰到欲雨未雨、草枯草青时节,他的老毛病常会发作,残留身上的弹片弹头也会作怪,疼得无法控制。在我们面前,他总是强忍着,等躲进屋里再转来转去、幽幽痛哭。
岳父还有“三笑”:一笑家庭和睦,虽没有大富大贵,但子女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们也学有所成。他为他们成为合格接班人而感到高兴。二笑生活和美,想不到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衣食、看病、住房等无虑无忧。三笑社会和谐,笑能活到这把年纪是托党的福,不能做事了,党和国家对他还这么关心。他最高兴的是在外地的老首长们回如皋,总要来看看他,让他是既不亦乐乎,又深表歉意,唯以笑款待。
作为一名幸存者,岳父总不忘那血腥而壮烈的一幕幕,无数次在内心向牺牲的战友们默默致敬。后来外城河边矗立了一座胜利墙;再后来他也融入了那座纪念墙里,成了后来人不尽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