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期●文化战士天地●

浙南党报诞生记

作者:洪水平




山村受命

19474月下旬,在浙江永嘉、青田、瑞安三县交界的一个独家村里,中共浙南特委书记龙跃、宣传部长胡景瑊将洪禹平和我找了去。龙书记说:“特委决定办一张报,由你们来搞,怎么样?”说完他含笑看着我俩,等待我们答复。

在此之前,冯增荣,孙明津、安邦和我们一起试办过几期报纸,但现在他们都另有任务。既然组织决定要我们办报,我俩没有二话,一齐点头。当时谁也没意识到,这一次谈话,竟是我党开创浙南新闻事业新局面的发端,后来这张报还成为了长江以南最早的地方党报。

办报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根据地。浙南游击根据地创建于1935年,经过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到了1947年,总算比较稳固了。办报还要有新闻来源,就是要经常收到新华社电讯。抗战期间,浙南特委同华中局的联系,主要靠政治交通员来回跑。19463月,粟裕命令华中军区电台第一台台长徐炳全到浙南建立电台,沟通联系。

徐炳全是位全能的报务专家,技术精湛。我们的电台处在万山丛中,电波反射紊乱,机器功率又小,他凭着久经锻炼的收听能力和忘我的献身精神,每日伏案工作至深夜,抓住微弱的信息,收抄新华社电讯。1947年开始,特委先后开办四期报务人员训练班,培养了23位报务员。

创刊伊始

龙书记和我们谈话以后,胡景瑊部长又召集我们开了个会。会上决定:游击战争环境,只能出周报,定名为《时事周报》;内容以新华社电讯为主,兼登地方新闻与评论;194611月创刊的政治性综合刊物《新民主》半月刊改为月刊,也由我们接办。当然,这些报纸杂志都是油印的。

报纸的形式没什么争议。当年国内报纸一律直排,从右到左,报名也是直行。用什么办法印报名,倒是争论了一通,为求得一律,决定刻一个木头戳子,像盖图章似的盖上去,而且用红色油墨。由谁来写这四个字呢?游击队里并没有非领导人题签不可的风气,于是拿来文房四宝,大家先各自写一通。书记、部长、战士围在一起“评头品足”,我的字竟被选中了。冯增荣那时就会刻图章,他弄到一段槐树,用一把木工的凿子,把戳子刻成了。涂上油墨一试,鲜艳明亮,很“光彩夺目”。这份报纸以后改为《浙南周报》,仍按此办理,成了当时极为罕见的套红报纸。

不久,特委正式委任洪禹平为编辑,我为宣传部出版股股长,谢功富搞印刷,总负责是胡景瑊。其实,周报社并没有专门编制,宣传部陆续增加的李振宇、王健民、杨宗铭、童文贵、杨谟、陈沙兵、夏子颐、张怀江、林远等同志,都算是报社的“在册人员”了。

胡景瑊早在一二·九运动中就办过杂志,抗战初期写时评占领了国民党报纸《浙瓯日报》的一角阵地,指导过《平报》的运作。我们这批20岁左右的年轻人,全无经验,好在有这位行家带路掌舵。

报名戳刻好之后,我从特委机关文书组鲍洪康那儿拿来一台旧油印机、一块旧钢板、两支铁笔、一筒蜡纸、几盒油墨,就算万事俱备,“报社”开始运转了。

神秘之网

出版报纸少不了纸张、油墨、印刷机等等,这就要求有靠得住的物资供应渠道和发行网,浙南游击区有一套“地下”交通联络网,犹如人身的血管和神经系统。

报纸所用的物资中,油墨蜡纸体积小,容易混过敌人的封锁线。纸张却不行,印报用的白报纸,只有温州城里才可能“成领”地买到。在贫困闭塞的山区,要是有一领白报纸被敌人发现,不但会招致人头落地,而且有可能危及领导机关和城区的地下工作人员。为了区区几张纸,竟要冒这样大的风险,绝非局外人所能想象的。永瑞县委和特委直属区委承担了这个任务。他们通过上层的统战关系,将白报纸买来。凭借这条“神秘”运输线,我们从来没有因缺纸张导致出版不正常。我常常于深夜在宿营地迎接挑运纸张的地方同志,看到他们在深及脚踝的积雪中跋涉,或者脱下蓑衣保护纸张而浑身湿透时,我们都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与纸张的供应相比,报纸的发行显得更为复杂。解放战争时期,数以万计的报纸,在几百万人口的地区中秘密传递着,只出过三次纰漏,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这三次不幸事件中,牺牲了一位坚贞的同志。这位烈士叫郑良吉,瑞安陶山人,抗战初期入党。1947年冬,他和黄月初不幸被敌人清乡队截住。良吉身带报纸,知道无法隐瞒,便承认自己是共产党,而称黄月初仅仅是偶然同行。他们被送到大峃的国民党文成绥靖办事处,严刑拷打,良吉同志没有泄漏任何机密,从容就义,月初同志则通过上层关系,被救出狱。

版面安排

194751日,浙南特委机关报《时事周报》创刊号出版,浙南地区新闻阵地为国民党一家独霸的局面被打破了。

周报有四版,每版2200字。第一版报名之下是期数,接着依次是“定价:零售300元,一月1100元,三月3300元”“194751日创刊”,但没有出版者的名字。这份报纸是非卖品,没有收过一文钱的报费,何以要标售价呢?或许是出于惯例吧。

19484月,周报扩为每期六版。从194871日,《时事周报》改名为《浙南周报》,增加版面为八版,字形再次缩小(略如老五号铅字),每版字数增至3600字,八版共28000字。比创刊时容量增加了三倍多。报纸的发行数,创刊号600份,很快增至1200份,稍后增至2000份,加上通俗版1000份,共3000份。

周报版面的安排,大体上是第一、二版国内新闻和社论,第三版为国际新闻和本地新闻,第四版为副刊,扩充版面后,国际新闻和副刊没有什么变化,增加了国内和本地新闻。但版面并不固定,完全视当期的内容而定。

如果能够保存当年全套报纸,那真是弥足珍贵的历史文献,简直可成为武装斗争简史。比如,1948826日第三版上,就有三则报导:“永嘉温溪埠头,我人民武装某部歼灭蒋匪一个分队”,“瓯北岭头附近,歼灭敌一个分队”,“人民武装在绿嶂埠头消灭恶霸潘善藏”。

进入1949年,战果更加辉煌,如418日报纸第二版:“中国人民解放军浙南游击纵队司令部发表解放泰顺、玉环及十个月作战公报”,“浙南纵队司令部传令嘉奖括苍支队”。

截至19492月的10个月的战绩委实好看:消灭敌人计浙江保安团3个营部、10个整连、5个整排,加上地方部队4个中队、21个分队,共1336人;还列举浙保各部的番号,营、连、排一大串,以及数量可观的枪械弹药统计。当年的读者,从这些数字中,就能听到国民党政权行将崩溃、人民战争胜利就在前头的脚步声。

副刊之富

周报的副刊有两种,一是《新民主》,一是《画刊》。前者是文艺副刊,各类体裁中最多的是报告文学,如《坎门的渔民》,就占了一个版面。有时也选登解放区的作品,如墙头诗“坚壁清野,样样藏好,敌人来到,冻死饿倒”,生动好记,简直可以当作民兵教材。

《画刊》是周报的骄傲,拥有沙兵、子颐、怀江三位画家。当年他们在画坛上已小有名气。上山后,他们学会了用铁笔在蜡纸上作画,无论是漫画、素描,还是连环画,都保存了各人独特的风格。

《画刊》几乎每期有木刻,要用手工磨出这2000幅(有时一期3张,即6000幅)木刻来,谈何容易!我们想出了“夹心饼干”印制法。用这种办法印刷的木刻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居然印了好几百本。解放后,王健民调中央统战部时带了一本,被军事博物馆发现了,据说是全国以画集形式表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唯一版本,征集了去,至今陈列在北京军事博物馆橱窗内。

画刊还有“诗配画”。如:“今年碰上大荒年,交不了租,还不了债,财主带兵上门来。一句话来三白眼,把人捆绑吃皮鞭,这样的日子怎么过,要挖穷根大家来。”这诗大概是洪禹平的急就章。

为了“使识字不多的人也能看懂”,19481月创办了周报《通俗版》,每版1700字。通俗版是王健民一手经营的,自编自刻。

姊妹并秀

在瓯江以北的括苍地区,有不定期的《时事简报》 《工农大众》等刊物。19482月,中共括苍中心县委决定出版《浙南周报括苍版》,刊头、版式均与瓯江以南的《浙南周报》一样,实际上是《浙南周报》的姐妹报。

括苍分社社长是括苍支队政治处主任郑梅欣,编辑部负责人金式荣(杨光)原系上海《文汇报》国际版编辑,上山打游击后就负责办报。编采及刻印人员有林白、陈齐才、汪云明、叶尚青、金中良、郑汉泽、欧阳风、钱启通等十数人。电讯组是陈赞鼎、洪静之。括苍版发行两千来份,在瓯江以北广大地区有相当影响。

周报和它的姊妹报纸发行数虽只有数千,但拥有的读者却数以万计。1947年,浙南党员23000人;解放前夕,党员40000人,部队10000人,可以说都是“基本订户”。而《周报》远远不止起指导工作、传递信息、鼓舞斗志的作用,有些功能是意想不到的。在新地区,要想接近学校教师而又苦于找不到渠道时,干脆往学校里塞几张报纸,往往能很快探明他们的政治态度。这时,报纸成了政治问路石。

我们的报刊在温州国民党的最高政府机关——浙江省第五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里,也显示过威风。一次。国民党专员余森文收到一批被截去的报刊。余专员并不是旧社会里昏庸的“俗吏”,而是英国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的研究生,汉文修养也很高。他细阅报刊后,没有看到一个错别字,但翻到《新民主》月刊的最后一页,竟发现一张勘误表,列出了四五处文字与标点的错误。他大为惊奇,叹息着对左右的人说:“我看得很仔细,却没有发现错字,但他们自己仍校勘出来。共产党的认真负责,不可及也!这样的党,必得天下而无疑。”

突围之夜

宣传部最初随特委机关一起行动,到了1947年冬,开始单独行动,很少在一个地方连续住上三天以上。但也有那么几回,面临着实际的危险。

一次是1948610日,胡景瑊到特委开会去了,这一摊子由我负责。上半夜获得情报,敌人在行动,目标像是我们宿营地。我与春潮、功富一碰头,决定立即转移,向特委机关方向靠拢。

大约走了两个钟头,来到了六科附近一条大溪旁。山溪干涸,星光明亮,将七八十米宽的河床映照得一片白茫茫。我们伏在路旁的水竹林中,功富带两个战士向前侦察。敌人一个班亮着手电筒慢慢地巡逻过来。我和春潮悄悄地来到功富身旁,一商量,决定先摸清敌人的行动规律再说。我伏在路旁灌木丛中,身下满是露水,捏枪的手却渗出了汗!大约十多分钟过去,那班敌人慢吞吞地转回来,从我的面前经过。等敌人的影子一消失,武装班分两路警戒,我们迅速地过溪上山,将敌人包围圈远远抛在后面。当天证实,敌人兵分四路在我们宿营地扑了个空。

胜利会师

1948年冬,报社有了大变化。11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浙南游击纵队司令部、政治部正式宣告成立。1949年初,全国形势突飞猛进,浙南的局面也大不相同。

刚过年,特委决定将周报改为铅印,并运来了一部分器材。同时,丁立、陈贯时、叶洪生、戴佩忠、杨安江等五位同志也上山来了。他们都是印刷技术工人。我奉命与瑞安地方支部联系,到好几处山谷踏勘,为印刷厂找个合适的地址,而且装好了一部圆盘机。但形势发展很快,温州解放指日可待,已没有必要在山区设厂,筹备工作便随之结束。

温州解放了,报社经历了胜利前的匆忙与混乱,又急如星火,奉命日夜兼程进入温州城。一到温州,立即在花柳塘(旧浙瓯日报社社址)建立报社。

温州解放的第五天——1949512日,《浙南周报》改为《浙南日报》出版,这也是浙南第一份地方党报的前身。报纸的面貌也焕然一新,由原来的四开八版改为对开四版,全部铅印,报名是夏子颐写的,但仍按《浙南周报》的顺序号,第一期就为94号。不久,括苍报社的同志也来了,《浙南周报》南北两路人马胜利会师,《浙南周报》的历史任务,遂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