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在笼中威不倒
黄显声被“拘审”后与其他一些“犯人”被押送到了贵州息烽集中营。“息烽”二字,顾名思义有“熄灭烽火”的喻示。黄显声将军来到息烽集中营后,被编号为122。息烽集中营的“秘密性"有别于国民党的其它监狱。首先是它对内称“大学”,对外公开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息烽行辕”。被囚禁于此的人,至少有一半以上被捕从未经过任何法律程序,他们被绑架或秘密逮捕进来后不审判、不判决,实际是没有限期的长期因禁。这里的“犯人”们,时时面临着严刑拷打、秘密审讯、秘密处死的威胁。在这里,几乎每天都有“犯人”死亡。
息烽的“犯人”终年被关在牢房里,不准外出一步。唯一的那扇小得如同猫洞般的窗户,终年用黑纸蒙着,怕外面的阳光射进来,窗外还用铁丝网挡着。木门上为送饭留的碗口大的口子,也用黑布挡着,只有送饭时才把黑布拉开一下。平时,“犯人”不要说出屋放风散步,连从窗户向外张望一下也不可能。“犯人”睡通铺,每人睡在一尺三寸的宽度之内,睡下后无法翻身,且彼此头脚交错难以动弹。对于病重者,集中营的“办法”是“晒太阳”。所谓“晒太阳”,就是将“犯人”关进一个体积刚刚容得下一个人、高约2米的木笼子放在炎热的太阳下曝晒或任凭风吹雨淋。长年关在黑牢里的人,身体本来就已十分虚弱,猛一见阳光,便昏死过去,但因驱体被笼子紧箍着,倒不下来。有不少人受此“待遇”虽没倒下去,却再也没有醒过来。黄显声这个准备随时战死在战场的军人,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残忍的死法。他不禁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心中不住地大骂:“惨无人道!”
黄显声和所有初来者一样接受了感化所的“下马威”。“感化所”是一间地下室,凡初来的“犯人”都要先关进这里,在这里先学监规,受训,再根据“案情"分到各个监狱去。在感化所,人无法直立,只能卧伏着身体钻进去,进去后,也不能直腰站起来,只能蜷曲着身子卧于地上。黄显声从感化所出来,便被关在后来称之为“忠斋”的“优待室”。
在恶劣的环境中,黄显声从未忘记自己是一个军人,他只要能站,便站得直直的,只要能坐,便坐得正正的,总是保持着军人的风度和姿势。狱中令人窒息的空气,使他常常夜不能眠。在寂静阴森的深夜里,时常会传来阵阵嚎声,那是“犯人”遭受酷刑时发出的一阵阵惨叫,其间还夹杂着特务们发出的兽性的恐吓声、鞭笞……在一个深夜里,他忽然听到夜空中响起了枪声,同时还不断地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特务们穷凶极恶的吆喝声。原来是那个夜晚有人越狱。天快亮时,看守打开狱门,拉出一批戴着手铐脚镣的“犯人”,其中很多人已受了酷刑,被打得死去活来。“他妈的!”黄显声轻易不骂人,如今也忍不住,“这连坐法也太毒了!”按照狱方的“连坐法”,一人越狱,全室同囚“犯人”都得连坐受罚。
黄显声与难友们按捺不住了,最后商量一致用绝食反对“连坐法"。黄显声果敢地说:“反正是个死,还不如斗争着死!”这次行动坚持数日后,取得了胜利。
息烽集中营主任周养浩为了要“征服犯人的心”,搞起了什么狱政改革,提出让部分“犯人”参加劳动搞生产。戴笠认为,黄显声不但是有勇有谋的军事将才,也有管理生产的能力。于是周养浩就让黄显声当息烽集中营的生产组长。黄显声“走马上任”前,与狱中共产党人罗世文、车耀先等人商量后,以生产组长的身份向周养浩提出条件:一是从早上6时至晚上7时要打开牢门。二是不许打骂犯人。三是改善犯人的伙食及其他生活条件。周养浩对上述条件表示同意。
息烽的天气总是灰蒙蒙的,泥路上的灰尘到处飞扬,黄显声的穿着却是一尘不染,保持整洁。他衣着利索,腰间扎着皮带,脚上穿着一双总是刷得锃亮的皮鞋,走路时抬头挺胸保持着军人的风度。每天早上,他坚持学习俄语,人们可以从很远的地方,听到他用特有的大嗓门和洪亮的声音读俄语,背俄语单词和词组。中午休息的时间,他坚持练书法,他喜爱用魏碑字体书写中国古代的诗词。工作之余,他坚持锻炼身体,从不间断。他锻炼的种类很多,练武术、打拳、打网球等,有时也参加篮球或足球赛。他常对别的难友说:“咱们要做到,虎在笼中威不倒!
一天,黄显声到印刷所去谈工作,听到车间里传来异常声音,他走近一看,见生产组副组长郑星槎拳脚并用,将排字工人尚承文打倒在地。这个郑星槎是个军统分子,又是周养浩的老乡、亲信,是周养浩安排监督生产组中其他“犯人”的。此人依仗着权势,对“犯人”一向吆三喝四,态度蛮横。尚承文是一名未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写得一手好字,在狱政改革中被分派在狱中印刷所做排字工。尚承文长得瘦弱、白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又有一些傲骨,一些没人性的特务老是找他的茬加以欺凌。这天,郑星槎到车间里见大家都在忙,没有人理睬他,便想找个替罪羊,显显自己的威风。他走到尚承文跟前,看了一会,说:“你看你动作慢得像蜗牛,是不识字吧!”见尚承文没理他,又说:“哼,说你呢,听没听见?”见尚承文仍不作声,他上去便是一脚,尚承文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郑星槎一边上去拳打脚踢,一边冷笑着说:“你再叫黄显声来帮……”原来头些天,尚承文因顶撞了集中营的警卫股长周纯,被周纯用武装皮带抽打得吐血病倒。黄显声知道后,气愤难忍,便为尚打抱不平。他找到周养浩说:“周主任,你平时倡导仁、义、道、德,我们都听见了,这会儿,你总不能看着你的手下作恶吧!”“这个尚承文也是嘴太硬……周养浩支支吾吾地回答说。“通过尚承文的事儿说明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是工作修养人,叫得倒好听,让我们修养,我们修养好了,任你们的人欺凌是不是?你要是不处置你手下的人,可别怪我们了。”周养浩权衡利弊,最后还是撤掉了周纯的警卫股长职务。尚承文听郑星槎提起上次的事,知道他故意寻衅,不甘示弱地从地上爬起来,要与他拼了,但他毕竟不是郑的对手。郑星槎见他竟敢反抗,更激起了他残暴的兽性,他一边大笑,一边用足力气向尚承文的头上和身上打去。正在这时,黄显声走了进来,他见状顿时火冒万丈,立刻冲上前去,一边用身体保护着尚承文,一边举拳毫不留情地将郑星槎痛打了顿。郑星槎见黄显声来势凶猛,自己不是对手,只得狼狈逃走。
“黄显声打人”在狱中传开,周养浩指责黄显声说:“黄先生,我是尊重你的。但你这样做,也太过分了。这怎么行呢?”几天后,周养浩集合了全监几百人在礼堂里,宣布说:“黄显声打人,违犯监规,今天要他到这里来,当众认错赔罪,以儆效尤。黄显声像平时一样穿戴整齐,昂首阔步地走上讲台,挺胸而立,目光炯炯,怒视着周养浩,一语不发。此时,全场寂静,空气像凝固了。难友们深知黄显声的刚强个性,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大气也不敢出地注视着台上,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黄显声继续向周养浩逼视着,一言不发,几百双眼睛也向周养浩注视着。
说起来,周养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有些害怕黄显声。其实黄显声只是他手下的一一个囚徒,连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实在是无须怕的。那么他害怕什么呢?他害怕得罪了黄显声,息烽集中营的什么“狱政改革”搞不下去吗?他害怕戴笠会说他没本事吗?这些都是他害怕的理由,但又不仅如此。其实,他真正害怕的,是黄显声的一身浩然正气。在黄将军的沉默怒视中,他心虚了,他不知道黄将军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的确,他也不希望这事闹大得罪了“委座”重视的要犯,为自己惹来麻烦,更何况他也明白,黄将军武功高强,却从不无缘无故地打人。在黄显声炯炯的目光下,周养浩当然明白理亏的是他自己,不由得胆怯地低下了头。
黄将军见周养浩低下头去,便昂起头来,环视了全场一周,转身迈开豪壮的脚步走下台来。此时,台下的“犯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对黄显声这无声的“检讨”,报以胜利的微笑。周养浩见黄显声已走下台去,只得仓皇宣布:“散会!”事后,周养浩为缓和众愤,将郑星槎关进斋房,并撤销了其生产组副组长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