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期●缅怀篇●

回忆父亲在大革命前后的斗争历程

作者:陆希元

我的父亲陆植三(原名陆景槐)、母亲刘翠英,是大革命时期入党的共产党员。在纪念党90周年生日的时候,自然也想起了他们这些先知先觉者,我十分佩服他们当年的觉悟、勇气和牺牲精神。
  父亲1905年出生在长江边的如皋农村,1920年考入如皋师范,在校发起组织了进步团体“劲社”(取“疾风知劲草”之意),在《民国时报》上发表支持孙中山的宣言,反对封建军阀的黑暗统治。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他们上街义演、募捐、游行、贴标语,声援上海工人罢工斗争。同年暑假,父亲从如师毕业,即赴上海参加了由我地下党组织的暑期讲演会,共产党人恽代英、肖楚女等的演讲,对他的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随即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党,为共产主义崇高理想的实现而不懈奋斗。不久,父亲以小学教员、校长的身份作掩护,创办农民补习班,一边教农民识字,一边宣传革命道理。在“十之八九为佃农,痛苦冠于全县”的江安、卢港交界处开办了一所平民夜校,又在鄂家埭成立了第一个以贫农为主的农民协会,宗旨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英货、日货,反对封建势力,实行减租减息等。随后,相继成立了90多个农民协会,入会农民1万多人。农民运动的发展为如皋党组织的建立打下了基础。
  1926年9月,经中共江浙区委的批准,在父亲任校长的鄂家埭小学,成立了第一个独立支部,由父亲任书记。随后,在进步青年中积极发展苏德馨、石勋光等10多人入党;并回到母校如师发展陈其理、刘季平、石俊等人入党,组建了如师党支部;在县女工传习所发展了刘翠英(后来成为我的母亲)等人入党。到1927年如皋县委成立之时,全县共产党员已经增至54人。父亲创建的如皋党组织,成为如皋革命斗争的领导核心。
  在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共产党员可以以个人名义加入国民党,协助改组并发展国民党。如皋的国民党县党部于1927年元旦成立,父亲被选为执行委员,担任执委会主席兼农工部长。如皋的县党部,是苏北地区第一个国民党县党部,共产党完全控制了如皋全县的局势。
  1926年秋,江浙区委调父亲至南通,专职从事工人、农民运动,发展党的组织。1927年1月,父亲赴上海,参加江浙区委举办的农民运动训练班,接着到党校学习。讲课的有:周恩来讲“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罗亦农讲“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赵世炎讲“工人运动问题”、“关于国民革命之危机”,揭露国民党右派的反革命活动,提出“打倒新军阀”的口号。结业后,组织上派父亲回南通发展党组织,并为他弄了一个“国民党江苏省党部特派员”的身份证明作掩护。父亲从上海回到南通的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遭杀害的革命烈士的头颅被挂在电线杆上,街道路面血迹斑斑。父亲热血沸腾,胸中充满复仇雪恨的愤怒,决心要踏着烈士的血迹将革命进行到底。父亲奔走于江海之滨——通、如、启、海,宣传马列主义,传播革命种子,发展党的组织。在南通发展了刘瑞龙等进步学生入党,并分别在南通师范、农科大学、纺织学校、女子师范组建了党支部。
  大革命失败后,革命转入低潮,江北的反动国民党人也蠢蠢欲动,形势急剧恶化。父亲怀着悲愤的心情,回上海汇报请示工作。接待他的项英同志告诉他,上海各级党的机关遭到破坏,亟待重建和恢复,要父亲留在上海工作。1927年8月,父亲担任闸北区委组织部长。到任没几天,主持上海市委和江苏省委工作的王若飞约父亲谈工作,他分析大革命失败原因,传达了党中央“八七”会议精神,用赞赏的语气叙述毛泽东同志在会上提出的“政权是从枪杆中取得的”至理名言,紧握两个拳头,斩钉截铁地说:“一个是武器,一个是政权,要紧紧抓住不放!这是用多少鲜血换来的真理!”接着,他又指出:“工会统一委员会”是国民党指使流氓搞的反动组织,要设法搞掉它!并指示父亲,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保存自己,积蓄力量。
  过了半个月,王若飞同志又约见父亲,他这次是一个商人打扮,着花缎长袍,雪白的衬衫,袖子翻出来四五寸宽,头戴礼帽,足登皮底布鞋,走路、拂袖、掠发,每一个动作,和踌躇满志的商界阔佬莫不惟妙惟肖。王若飞从蒋介石搞“军事北伐,政治南征”的一系列阴谋和杀害革命同志的罪行谈起,从“中山舰事件”谈到“四一二”事变,从“马日事变”谈到“宁汉合流”,从“八七” 会议谈到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说秋收起义的部队上了井冈山,开辟了“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城市”的新的革命道路。他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我们的眼光不能光看着城市,搞城市暴动。‘八七’会议决定在农村搞秋收暴动,是有更加深刻的含义。”并说江苏省委也在考虑发动农村暴动问题,还向父亲问到苏北农民运动的情况。
  9月份,父亲调任浦东区委宣传部长。此间,王若飞同志又两次约见父亲,听取工作汇报,布置任务:一次是在咖啡馆,另一次是在静安寺西北的大庙里。之后,江苏省委决定父亲仍回南通工作,建立江北特委,领导江北地区农村武装斗争,同时组建南通县委。临别上海时,王若飞为父亲取了个化名“骆警顽”,还在他手上写了这三个字,说:“那些国民党反动派天天杀人,以为共产党人可以被他们斩尽杀绝。真是白日做梦。我们就是要用革命的新的怒吼,用赤色恐怖,警告这些顽固派。”
  父亲再次渡江北上,临行前,从省委领了一大捆传单,包裹成行李模样,随身携带上船。抵达南通姚港时,见岸上有两排警察,逐个搜查上岸的旅客。父亲急中生智,将藏有传单的行李交给脚夫搬运,安全地将革命传单带到南通,交给各支部分发张贴。
  1927年11月,南通县委正式成立,时任特委书记的父亲,兼任县委书记。县委决定创办《血光》报,作为县委的喉舌,并选择1927年11月7日十月革命10周年纪念日正式出版。父亲一人担负编写、刻印、发行工作。每期油印200份,大家把报纸当作一面旗帜,争相传阅,仔细研究,对指导革命斗争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南通县政府为了抓捕父亲,专门成立了短枪队,在共产党经常活动的地带设置暗哨。在这种情况下,省委决定将父亲调离南通,派黄逸峰接任特委书记。就在这时,发生了大生一厂工人大罢工,厂方动用警察镇压,还逮捕关押了数十名工人。县委决定在白龙庙召开工人代表会议,成立“罢工善后委员会”,黄逸峰要求父亲留下帮助处理罢工善后。就在父亲带着印好的文件赶去开会时,被便衣警察盯上了,父亲跑进附近的教会医院,将文件交给医院里的党员烧掉。警察鸣笛尾追,一直追到西大街望江楼下。父亲终因精疲力尽,被敌人抓住。
  上海《申报》发布消息,声称抓到了“江北共匪首领陆景槐”。父亲化名小学教师刘国良,与敌人进行斗争,不管怎样严刑拷打,始终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敌人把母亲刘翠英抓来对质,母亲深明大义,疾恶如仇,当然不会指认自己的丈夫。父亲被押送南京,交由江苏省特种法庭审讯。在狱中,父亲团结难友,与狱方展开斗争,揭露监狱克扣囚粮、贪污犯人生活费之黑幕,并且巧妙地将文章送出监狱外,刊登在南京各大报纸上,形成社会舆论。为此,父亲被施以各种残酷毒刑,加脚镣关进独间牢房,并称这个200号(监号)是最坏最危险的犯人。父亲被折磨得精神失常,失去知觉一个多月,经母亲从狱外请来医生诊治,才挽回了性命。父亲坐牢以后,深怕牵连家人,就提出要与母亲离婚。已入党两年多的母亲,已是女工传习所党组织的负责人,不仅没有离开父亲,而且在祖父母的支持下,将出生不久的女儿托给小姑照顾,自己以刘国良妻子的身份一心营救父亲。她到上海向时任如皋县委书记的于咸同志汇报后,只身到南京老虎桥监狱附近租房住下,定期探监,掌握父亲在狱中的情形,及时给予支持和援助。狱中环境恶劣,父亲患了肺结核,医生认为要变换环境。母亲数度呈文高等法院,要求转监服刑。对父亲在狱中被加刑加镣,母亲又提出揭露和抗议。不管父亲转到何处监禁,她都一如既往,定期为父亲送去药物、食品,鼓励父亲战胜疾病,坚持斗争,争取早日出狱。1934年春天,终因没有被敌人抓到“江北共匪首领陆景槐”的证据,父亲以小学教师刘国良的身份被保出狱。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担任如皋县长。新四军北移后,母亲带着5个孩子到处躲避国民党的迫害,不幸于1947年夏病故。如皋县团一连将我们姐弟5人接到解放区,两个月后才找到时任一分区供给部长的父亲。我和姐姐参加了革命,两个弟弟进子弟学校,4岁的妹妹随父亲生活。1948年11月,我14岁,在解放区办的泰州迮家庄中学加入了共产党,随后参军南下。1949年3月,父亲担任苏北军区供给部长。解放后,他转到地方工作,先后任南京市第一区长、民政局副局长等职。十年动乱期间,父亲受到严重的冲击和迫害,长期关押牛棚,劳动改造,虽然遭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但是,他的共产主义信念不变,坚信真理定会战胜谬误,党终究会拨乱反正,重开新的革命前程。
  父亲从一个20岁的热血青年,到94岁的老人,不管是顺利发展,还是身处逆境,他都本着对党对革命的赤胆忠心,艰苦奋斗,勤奋工作,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在平凡的岗位上,为人民掌好权,用好权,默默地奉献着毕生的精力。在坦荡地走完人生之旅后,悄然平静地辞世。
  如皋市的人民,不忘父亲创建如皋党组织的历史作用,在烈士陵园外墙的第一块浮雕上,雕刻着成立第一个党支部时父亲主持会议的形象。在鄂家埭建有“如皋第一个党支部遗址”纪念碑,并由父亲题词、揭碑。南通市革命纪念馆和位于如皋的红十四军纪念馆,均有父亲早期革命斗争经历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