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期●缅怀篇●

新闻人生

——缅怀徐中尼同志

作者:罗列

   
  中尼同志逝世翌晨,他的子女打长途电话到北京泣告我。孩子们知道我们相交60多年,情深谊长。
  他住华东医院三年多时间,我过沪时管多次去探望过他。我本在今夏路过上海时,再与他晤谈,未料他却匆匆走了,令人悲痛欲绝。
  我与中尼同志1940年夏同在顾执忠先生主办的民治新闻专科学校毕业。我知道,他在江苏省立松江高职中毕业后曾报考上海交通大学,由于对新闻工作怀有浓厚兴趣,改考了民治新专。他曾告诉我,青少年时在奉贤老家,他曾攒钱购置许多铅字,自编、自排、自印一份家庭小报。所以他报考新闻学校,并一辈子乐于从事新闻工作,绝非偶然。
  在校期间,我们一起学习采访写作,编辑报纸,出席新闻发布会(顾老师为我们提供记者名份,时他兼《新闻报》采访主任),参加学校举办的业务座谈会,听中外名记者谈业务实践。我们又接受吴清友教授“社会发展史”“政治经济学”、“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等几个讲座的教育。这以前,我们都曾受到党的教育和影响,参加过一些抗日救亡活动,有报效祖国的心愿,学习了吴教授的政治理论后,更加坚定了我们毕业后投奔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参加抗日的志愿。我们领到毕业证书之后,吴教授为我们写了介绍信,去安徽屯溪找在那里从事“工会运动”的骆耕漠同志,请他设法将我们送往泾县云岭新四军军部。当时走宁波一路已不通,只能乘船到温州再转程。因为日寇在上海时有骚扰,船期一延再延我们两人的行李已上了船,突然中尼父亲病逝,他无法与我同行。一个月以后,我通过中学一位同学的关系,联系上从苏北来沪的新四军人员,与他径直去苏北抗日民主根据地参加革命。
  中尼于1941年4月去苏北,当时我已在华中局机关报《江淮日报》当记者。他原本是想去盐城(重建的新四军军部和华中局所在地)找我,但到达苏中三分区时,恰好《江潮报》创办不久,人员缺乏,知道他是学新闻的,就把他挽留下来。在吉洛、叶飞、徐进等老同志培养和自身的努力下,他很快就成长为报社的业务骨干,由记者、编辑到总编辑并任新华支社社长。
  苏中三分区辖靖江、泰兴、泰县、如西四县,面临长江,是日伪军扼守长江地带的重要一段。据点林立,我军活动地盘狭小,中心地区离敌据点二三十华里。报社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和发展。靠着我党良好的群众工作,在敌人“扫荡”时,我们也能采取逆进的办法,搬到临近据点不远的村庄继续出版。白天睡觉隐蔽,夜里用黑布遮住窗户灯光,照样编报、刻印、印刷送出。中尼在那种恶劣环境下得到锻炼和考验,坚定了他革命的意志。一心追随党,献身于党报事业。
  那时的《江潮报》是油印报,印刷的精美、版面的设置、内容的丰富赢得大家的称赞。听说有流传到抗战大后方和国外的,见者还以为是用特型的铅字印出来的。(江潮报>的业绩声誉是报社众多同志辛勤的结晶,其中也有中尼同志一份心血。
  1945年8月日寇投降。我在苏中党校学习结束,随区党委工作队进入收复区城市,去东台创办《新东台报》,担任总编辑。此间曾专门去当年《江潮报》所在地黄桥镇看望他,一是向他学习办报经验,二是老友叙旧。
  三、四分区合并为新一分区,两个地委的报纸《江海报》、《江潮报》合并,改称《江海导报》,中尼被委任为总编辑。他主持笔政,谨慎谦虚,认真负责,上下内外对他反映都比较好。
  1946年秋,国民党撕毁双十协定悍然进攻我解放区,自卫战争打响。他担任总编辑的《江海导报》也迁出如皋城,转移到东台县境内来。
  苏中七战七捷以后,由于战略转移,我军撤出东台城。我主持的报纸停办,上级决定并入《江海导报》,我带领部分干部到他那里,组织上任命我为该报副总编辑。
  中尼才华过人,他对党在各个时期的方针、政策、战斗意向能认真学习、领会,较好地把握报纸宣传方向,胜我多多,我愿向他学习。他对我也十分尊重,我们一条心为办好报纸而共同努力。
  随着战争局势的发展,我主力部队向北转移,苏中大部地区被国民党古领。报社也从苏中北部的台北被挤到盐阜区的盐东和射阳一带。那里是近海的荒滩地,人烟稀少,找一处能容纳我们几十人的村庄很不容易。那时节又经常下雨,地面积水不退,我们一会儿由南向北,一会儿又由北向南,几百里涉水行军。徐中尼的腿疾就是由此而得的。后来他的病情发展到不能坚持工作,领导才决定由他夫人叶健陪同他潜回上海就医。1947年下半年,《新华日报》(华中版)组建时,领导内定他为副总编辑之一,他因病未到任。
  1949年4月23日,我与华中工委搭配好的苏南班子随大军渡江到无锡。那时,战事已推进到昆山一带,上海战役正在进行。上海解放一周后,徐中尼探知我们的下落,他从上海赶到无锡,与苏南区党委接上关系,也会晤到从苏北过江的老同志。领导研究决定,介绍他到新华社上海分社工作。
  在上海分社,他自愿去第一线做记者从事采写业务。这期间他写了不少好稿子,特别是《访问荣毅仁》一稿,不论从政策掌握上,写作手法上,都有新的突破,有人甚至尊为新闻通讯写作的典范。他的工作成绩受到领导的赞赏,不久被调至北京新华总社工作。这期间,新闻稿多不具名,他到底写了多少稿件,恐怕只有从总社的发稿登记簿上才能查出。
  中尼同志为人正直,言行一致,敢说心里话。1958年“反右”补课,一个心术不正、别有用心的人,检举他在莫干山休养时曾向他说:“赫鲁晓夫太不应该,排挤打击苏联老一代领导莫洛托夫,把他贬到蒙古这么一个小国当大使。”在极左的气氛下,此事被提高到反共反苏的高度。再加上他当年到上海治病时,因公家经济困难,只给了他二两金子,在国民党政权濒临崩溃时物价乱涨,二两金子很快就花完了,他遵照领导“支付治疗费用,可以出卖家里田产”(他出身地主家庭)的意见,只得出卖家里的田产,供治病之用。就凭这两件事,当时给他作了错误的结论,开除党籍,下放农村劳动。
  他第一次下放的地方是江西乡下。在那里,他认真接受劳动锻炼,到后来竟能肩挑一百多斤的稻谷行走于阡陌间。这对于他这个出身于地主家庭的人来说,如果没有在苏北敌后根据地的艰苦生活经历,和听从党教诲的真心,是很难做到的。由于他书法和绘画有一定基础,书写墙头大标语、绘制大型宣传画的任务也多由他承担。他在那里的表现自然得到确切的评价。
  以后他又被下放到当年正在开发大庆油田的安达地区,再后又转到鸡西。他降了级成为没有职级的一般干部。但他听从党的安排、无怨地认真工作的态度和较好的文字能力,成了所在单位领导干部喜欢的笔杆子。在此期间,他没有受到歧视和凌辱,默默地辛勤工作,从而赢得人们的信任和尊重,并同北京其他下放干部一道被召回原单位,新华社总社安排他到上海分社,让他重操旧业。“四人帮”垮台以后,中央对被错误处理的干部进行甄别平反,他的问题也得到解决,政治上重获新生。
  重返新华社上海分社以后,他以饱满的热情,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他的成绩有目共睹,是分社重要骨干力量,一直到1983年离休。
  中尼同志离休后,上海市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历史研究会邀请他参加《大江南北》杂志的筹办工作,并任主编。在研究会及原市委宣传部诸负责同志领导与支持下,在经济极端困难情况下,团结大家,艰苦奋斗,使刊物能维持出版并有所发展,为今天刊物的兴盛局面打下基础。
  我与中尼既是同窗又是战友,我们在几十年的新闻生涯中,不论是分离或共事,一直是相互信任、相互爱护。我们都各有缺点,但均能相互劝戒与鞭策。他为人宽容,善待同志,对党忠心不渝,他受到那么大的委屈,我也未听到他有什么怨言。他钻研业务,永无止境,力臻完美。他是新闻战线有为的一员,是值得我们称赞和纪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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