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我的一生,感到对自己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和事还是比较多的,这里我重点讲几个印象比较深的。首先是我父亲刘英。虽然我没有见过父亲,但是从母亲和父亲的老战友那里,我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他对我的成长影响最大。
父亲原名声沐,1905年出生于江西瑞金一个农民家庭。他从小志向远大,学习勤奋。1929年3月,父亲在祖母病故后即奔赴福建长汀参加了红军,改名为刘英,同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作为基层连队党代表参加了古田会议。1934年春,他任红七军团政治部主任,7月在方志敏率领的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任政治部主任。由于北上抗日先遣队在安徽黄山谭家桥遭到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攻,战斗十分艰苦惨烈,身为政治部主任的父亲也率一个团的兵力组织突围。战斗中,红军年轻名将寻淮洲英勇牺牲,我父亲右手臂严重受伤,右前臂被开花弹打穿,腕骨粉碎性骨折,桡动脉破裂,出血不止。方志敏知道此事后,马上叫当时的卫生部长张德华亲自为我父亲动手术,挽救了父亲的生命。当时没有麻醉药,我父亲以坚强的毅力,忍受着剧烈疼痛,配合医生顺利完成了手术。此事一时传为美谈,大家都说:“刘主任的精神与忍耐力,真可同三国时刮骨疗毒的关公相媲美。”于是,后来大家都称我父亲是“红军中的关公”。但是我父亲因受伤过重,右手功能发生障碍,不能写字和用筷子,为了革命工作和军事斗争的需要,父亲就练习用左手写字,还学会用左手打枪射击,继续参加指挥作战。
1935年1月,从江西怀玉山突围出来的部队组建红军挺进师,粟裕伯伯任师长,我父亲任师政委,两人并肩作战,一起领导了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争,一直到“西安事变”后国共合作抗日,粟裕伯伯率领挺进师主力参加新四军组建才分手。父亲一直主持党委工作,先后任中共闽浙边区临时省委书记和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在发动群众实行土地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的斗争中,父亲成为闽浙边区广大群众熟悉、爱戴的领导者。每到一处,群众都亲切地叫他“可夫同志”,自发赶来欢迎慰问,真是亲如一家。对当时浙江省党的工作,周恩来同志曾称赞:“在东南战场上,浙江是站在前进的地位,是值得其他各省效仿的。”
1939年,我父母在浙江温州结婚,当时的婚礼很简单,就是借了一户农民家的房子,请了些战友一起吃饭,菜就是些山里的土特产。我父亲那时候工作很忙,所以和母亲之间的交流很多时候都是靠书信,那时候的感情真叫“革命友谊”。记得我父亲曾给母亲写过几幅字,其中有一幅是这么写的:魁梅战友,我们要“抛开一切动摇,准备一切牺牲,集中一切力量,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服从于革命与战争”。这让我很感动,他们那时候为了革命是能够主动牺牲一切的。
1941年,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了,国民党反动派变本加厉地迫害共产党人,镇压共产党人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我父亲为悼念新四军阵亡将士,写下了“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念我烈士,万古垂青”的悼词。此后不久,由于叛徒出卖,我父亲在温州被捕。当时国民党反动派要员欣喜若狂,称“逮住刘英一人,胜过俘敌十万”。他们妄图以此将浙江地下党组织一网打尽。我父亲在狱中大义凛然,坚贞不屈,鼓励难友,坚持斗争。对于劝降的叛徒,父亲严词怒斥:“滚开,你有什么脸皮来见我?我刘英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没骨气的叛徒!”1942年5月18日,蒋介石下手令将我父亲杀害。父亲被捕后,母亲立即烧掉了党的秘密文件和联络印章,及时向浙江各地中共特委发出了父亲被捕的密信,并在地下党的护送下到了上海。当时,母亲正怀着我,中共华中局驻上海联络站负责人谭启龙叔叔等安置了母亲,使我平安出生。
我要说的第二个人物就是方志敏烈士。他是我父亲生前战友,也是我父亲的老领导,他的革命精神很让我感动。1934年7月,为掩护中央红军长征北上,根据中央指示,方志敏率领北上抗日先遣队先行出发,往福建、浙江方向走,把大量的国民党军队吸引到身边来,好让中央主力红军按计划长征。试想,如果没有这支先遣队敢于牺牲、英勇作战的实际行动,红军长征的风险无疑会更大。当时,敌人以好几倍的兵力追击包围先遣队,我们的部队伤亡很大,形势非常危急。1935年1月,方志敏、粟裕和我父亲带了800人的先头部队经过惨烈的战斗突围出来后,发现刘畴西军团长和大部队还陷在包围圈里没出来。照理讲,部队经过千辛万苦突围出来已是万幸,应该马上转移地方,但是方志敏的责任心很强,他考虑到自己是军政委员会主席,是第一负责人,一定要把大部队带出来,就让粟裕和已负伤的我父亲带部队到闽浙赣边境打游击,自己带着十几个警卫人员回去找大部队。结果,他重新陷入包围之中,最后被捕。在狱中,方志敏烈士大义凛然,坚贞不屈,还指定北上抗日先遣队二十师乔信明参谋长任狱中党支部书记,组织众难友与敌人开展不屈不挠的斗争,第二年他在南昌慷慨就义。在狱中,他写下了《可爱的中国》、《清贫》、《狱中纪实》等近20万字的不朽作品,并做通监狱看守的工作,通过鲁迅先生将遗作送到延安,这些作品成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华民族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因此,方志敏烈士是一位很了不起的革命先辈,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是共产党人的骄傲。我父亲对方志敏烈士极为崇敬爱戴,将他的精辟言语记在笔记本上,还用毛笔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作为座右铭,供自己和大家学习。每每想起这些故事,都让我对方志敏烈士肃然起敬。
我要说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林辉山。他也是我父亲生前的老战友,是浙江省第一次党代会选出来去延安参加“七大”的代表,温州苍南人。我给他当了几年秘书,他的言传身教,使我很受教育。新中国成立后,他当过上海市的农工部、组织部领导,还当过浙江省贫下中农协会第一副主席、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全国政协委员。但是,他始终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穿家里人做的布鞋或棉鞋,穿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抽着竹筒水烟。他的子女告诉我,从1950年到1980年的30年间,他只买过三双皮鞋和两身毛料中山装,这是他为三种场合准备的“行头”:一是逢重大节日,二是受首长接见,三是参加外事活动。记得他在上海当农工部长时,经常深入农村,赤脚下田调查农情。基层干部群众称他为“赤脚部长”。有一次他从农村调研回来直接去上海华东医院看病,门口哨兵打量他的衣着后不让他进门,此时正好一位市委领导的小车经过,看到他后就叫:“林老,林老,赶紧上我的车一起进去吧!”门卫一听市委领导叫他“林老”,才让他进了院子,可见他的朴实无华。他公私分明,对自己要求很严,出差到外地,无论去哪里,每次都把工资交给我,叫我去结账后再走。他晚年主动让出位于风景秀丽的杭州西湖“平湖秋月”对面的独门别墅小院,供机关离退休老同志作公共活动用房,自己却搬到终年晒不到阳光的机关宿舍楼底层一套普通住宅里。特别是他临终前留下遗嘱:去世后,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不设墓地,遗体供浙江医院解剖后烧成骨灰撒在山林里。现在浙江医院里还保存着他的内脏标本。可以说,他是完全彻底地为人民服务,是大公无私的党员领导干部。
我就举这几个对自己影响深刻的人。总之,在众多革命先辈身上所体现的为了革命可以牺牲一切的精神,为了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而慷慨就义的精神,始终牢记“两个务必”、严于律己的精神,都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一直是我成长道路上的指路明灯。
(作者为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原副书记。本文原刊于《中国监察》,本刊作了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