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我在朝鲜整整呆了三年半,经历过立体火力的战场,也经历过停战谈判的会场。我曾被美机炸埋在地下达五小时才被挖了出来,也曾作为红十字会代表去过釜山济州岛。今年7月27日,是这场战争胜利结束50周年的日子。今年12月26日,又是毛泽东同志诞辰110周年。回忆当年在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领导下,我军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和英勇壮烈的牺牲,终于赢得了胜利与和平,美方不得不低下头来在停战协定上签字,真是心潮澎湃,何等快哉!
(一)
胜利来之不易。想当初,美军集中260余艘舰艇,500多架飞机作掩护,加上李承晚军共计7万余人于1950年9月15日在朝鲜西海岸仁川登陆,气势汹汹地逼近我鸭绿江和图门江边,我国东北受到严重威胁,全世界都在关注中国怎么办。尽管我国领导人一再表示对此不能置之不理,美军却置若罔闻。它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从来是说话算数的。应朝鲜政府之请求,中共中央军委于1950年10月8日发出了由毛泽东署名的历史性的命令:“为了援助朝鲜人民解放战争,反对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们的进攻,借以保卫朝鲜人民、中国人民及东方各国人民的利益,着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速向朝鲜境内出动,协同朝鲜同志向侵略者作战并争取光荣的胜利……任命彭德怀同志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志愿军的第一批六个军入朝,是在1950年10月19日的黄昏开始直到拂晓,整整一个晚上悄悄地分三路跨过鸭绿江,敌人并未发觉。
我们九兵团三个军是第二批入朝,于1950年11月上旬分别从集安、临江过江。当时第一战役已近尾声,我们兵团刚好擦了一点边,所以我们兵团也可说参加了战争第一阶段的所有五次战役,经受了饥与寒、血与火的严峻考验。
第一战役从10月25日至11月5日,历时10天,共毙伤俘敌15000余人,把敌人从鸭绿江赶到清川江。美军骑兵第一师自称建军160年来从未打过败仗的“王牌师",其所属第八团大部被歼。
第一次战役结束后20天,也就是11月24日,志愿军总部决定在东西两线发起第二次战役。我们还是按照毛主席的办法打的,就是利用敌人的弱点,发挥我军的长处,同美军打运动战,打近战夜战,把敌人调动开,然后集中优势兵力,一口一口地,一股一股地把它吃掉。此役东西两线共毙伤俘敌36000余人,其中美军24269人,缴获大量坦克、战车、汽车、火炮,收复了三八线以北的广大地区,扭转了朝鲜的战局。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战役我二十七军八O师在张铚秀师长的指挥下,全歼美军第七师三十一团一个完整的建制团,创志愿军歼灭美军一个整团的首次纪录。
1950年的除夕之夜,彭总决定发起第三次战役,在西线的6个军和人民军两个军团发动全面进攻。中朝部队势如排山倒海,美李军全线溃退。经过4天的猛打猛追,中朝部队于1951年1月4日进驻汉城,歼敌19000 余人。时任美第八集团军军长的李奇微,在其回忆录中把这次溃退比喻为一次“雪崩",他说:“如果我们步兵的老祖宗,能看到这支军队的目前状况,他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的。
志愿军在两个半月内,取得了三战三捷的重大胜利,但自己消耗亦大,部队连续作战相当疲劳,急需休整补充。杜鲁门为挽回败局,企图再取汉城,纠集在朝的所有兵力,又发动了新的进攻。我军在各种条件来不及准备的情况下,起而应战。这次战役历时较长,又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歼敌22000余人,其中被俘7800余人(美俘500多人)。我军由被动转为主动,但由于战略预备队来不及赶上,因而未能扩大战果,也未能阻止敌人的继续进攻。因此,决定第二阶段以少数部队采取轮番阻击、运动防御,争取大部队有两个月的休整时间,同时等待第二批轮换入朝部队9个军的到达。这时,敌人突然于3月7日又发动大规模全线进攻,兵分两路,强渡汉江。彭总考虑,为继续疲劳敌人,缩短我之防线,经毛主席、周总理与朝鲜领导人的同意,决定主动放弃汉城,进行运动防御,待敌越过三八线,将其引入到我有利地区,待机歼敌。经过一个多月的防御,直至4月中旬结束了第四次战役。长达87天的防御作战,共歼敌78000余人。敌人平均每天要付出近1000人的代价,才前进1.3公里。
1951年4月间,美军企图在东海岸登陆,配合陆上进攻,再次越过三八线,逼我军两面作战。当时敌我兵力:敌在朝鲜前线为16个师23个旅,共26万人,分布在第二线的尚有李承晚的3个师约3万多人。我军第二批轮换入朝的部队均已到齐,将完成换防。这样我志愿军已有了14个军,炮兵由原4个师增加为11个师,工兵增加到9个团,还有新来的4个坦克团,兵力显然比前几个战役有了充实加强。彭总怕敌人的后备部队赶到,觉得“晚打不如早打”。于是,原定在1951 年5月上旬发起的反击,提早10天,改为4月22日。出击方向是以美军为主要对象的中西线。由原九兵团为主的左翼集团(辖二十、二十六、二十七、三十九、四十5个军)在宋时轮、陶勇指挥下发展迅速,途中歼美李军各部, 胜利完成战役第一阶段的分割任务,把敌人分割成东西两块。
李奇微估计我们将继续从西线进攻,将兵力的重点放在西线,而我们却把战役第二阶段的主攻方向放在东线,西线我们只是佯攻。第五次战役两个阶段的作战,计歼敌46000余人(内美英军11500余人),俘敌9800余人(内美英土战俘960余人)。
第五次战役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我们打过了三八线,但后方补给困难极大。敌飞机封锁扫射交通线,炸毁公路和桥梁。各部队自带的粮食只够七天,一周后部队必须后撤转移。当时我在九兵团任保卫部长,宋时轮司令员命我去麟蹄以南县里以北即近三八线的昭阳江南面地区,寻找二十七军,要我向军师领导传达兵团对该军所担任的机动防御任务和要求,以及如何防御等等。当时各部队都在运动转移中,所在位置不时变动,只好按照方向寻找。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七十九师和二十七军军部的领导。彭德清军长告诉我,敌人已有20余辆坦克从县里沿公路直冲至昭阳江边,以坦克炮封锁昭阳江麟蹄大桥和江北岸我部队正在转移的公路。几次战役下来,敌人已摸清了我们的作战规律,已调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李奇微称我军为“礼拜战役”,知道我军只能自带七天粮食,一周后必要后撤。他就趁我军正在调整部署,防御尚未最后形成、全线有多处空隙之际,从几条南北公路和各部队结合部之间,以摩托化步兵、坦克为先导,多路向北进行闪电式的反扑。对敌人的这一行动,当时我军上下均未曾料及,多少有些胜利后的疏忽,同时大批新入朝部队对有现代化装备的美军特点缺少认识,还停留在国内解放战争时打运动战的老经验水平上。我各兵团各军及其机关,当时都在转移途中,把电台都关闭了,对敌情的突然变化,上下无法联络,也无法转达友邻各部,故一度造成我军被动。尤其一八0师三面临敌,背临汉江,经多次突围,仍大部受损。这时,志愿军后撤转移的各部队,有的停止后撒主动阻击敌人,由此转入了阵地防御。
(二)
自5月21日结束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到转入防御的十天中,我军伤亡16000余人。我们虽受了些挫折,但可以使人清醒冷静。我们这些干部原来想的比较简单,在第二次战役后,我们把美李军从鸭绿江边和朝鲜北部赶回到三八线,特别在突破三八线取得汉城以后,认为能完整地消灭美军几个师,朝鲜战争就可胜利结束。我们在长期的国内解放战争中熟悉运动战,对毛主席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以及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教导,尤为深记。但对毛主席提出的“朝鲜战争要有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我并未真正理解。回顾1-5次战役的全过程以后,我们就想到一个问题:我们经过5次战役总共歼灭“联合国军”团以下官兵达23万人之多,且美第八集团军原军长瓦克丧了命,原“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也在第五次战役前就被撤了职。从1950年12月至1951年6月共击落敌机397架、击伤183架。这些都是我们的辉煌战绩,重大胜利。但是为什么我们除对李承晚军有整师整团的歼灭,而对美军只歼灭过一一个整团,其他歼灭的都只是营的建制,而一直未能达到歼灭其整个师的预期目标?能不能说我们只达到了伤其十指,而未能断其一指6月,宋时轮同志去北京回来后,向我们传达了毛泽东同志对五次战役概括性的三句话:
“打得过急,吃得过大,出击过远。”
听了这三句话,我的思想豁然开朗。回顾入朝以来,我们常常为了怕延误战机,一个接一-个战役地连续作战,两个战役相距间隙只不过10天半月,最长也没有超过20天。这对部队的休整、补给储备、思想工作、评功表扬,对下一战役的准备,敌情了解,作战部署,政治动员等等一系列工作来说,都会感到太紧太急了。而新人朝的部队,没有对美作战经验,一进入阵地就打仗,没有给以相当时间,让干部战士了解敌情、作战特点,熟悉周围地形,学习兄弟部队作战经验。每次战役动员,我们预期的目标总想一口吃掉几个师,特别希望能吃掉-两个美军师。有句老话:“贪多嚼不烂”。吃得过大,必然兵力分散,就难以“断其一指”了。
由于吃得过大,就必然要求打得远。突破后必需穿插得深远,才能达到大迂回大包围的目的,才能断敌后路,阻击增援。这样,在敌人强大空军的袭扰下,后勤供应就难以保障了。
为什么会“过急”“过大”呢?主要原因有三:一是全军上下都存有打几个大仗,消灭美军几个师,很快结束朝鲜战争的速胜思想,没有树立在朝鲜作长期作战的思想。毛主席有针对性地在1951年2月底3月初向我们提出:“我军必须准备长期作战,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军几十万人,使其知难而退,才能解决朝鲜问题。”我们对此缺乏清醒的认识。
二是对拥有高度现代化装备的美军的作战特点,还认识不足。它是全机械化部队,运动速度快,机动性大,常采取大进大退的战术。美军一 见我军对其迂回式断后,就大踏步后撤,不同于过去我们同蒋介石的作战。它一般不恋战,不拘泥于城地得失,不固守一地。所以一般不易被我军大量围歼。
三是受朝鲜 地形的限制。狭长的半岛,北面东面多高山,向西南延伸,近三八线南面的蜂腰部更显狭窄,对大部队大范围的高度运动穿插迂回,颇多困难。
通过人朝以来五次战役的总结,大家有了统一的认识,一致认为朝鲜战争必须作长期性、艰苦性的充分准备,要树立持久作战的思想。
1951年6月上旬,毛主席在北京会见志愿军第二副司令陈赓同志和参谋长解方同志时,又强调了要作充分的持久作战的思想,向他们传达了中央关于抗美援朝的总方针:“充分准备持久作战,争取和谈,达到结束战争”。作战方针是“持久作战,积极防御”。同时,决定国内部队轮番人朝作战。这样一则可以替换第一线部队休整,二则可以锻炼国内部队,取得直接与美军作战的经验。轮换也是持久作战,积极防御的重要措施。在具体作战上如何进行积极防御?毛主席说:可以采取“零敲牛皮糖"的办法来各个歼灭敌人。这是集中优势兵力打小歼灭战的一个极其形象化的提法,也是毛泽东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歼灭战思想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具体运用和发展。
彭总对“零敲牛皮糖”的这句比喻很感兴趣,很符合他的想法。在战争的第二阶段,就是采取“零敲牛皮糖”的办法。我军在三八线及其相近的原有阵地上,构筑起三道防御体系,特别是创造了坑道战,从运动战转为阵地的积极防御,即运动防御与适度反击、短促突击相结合。每军每战以消灭成建制的美军一个营,对李承晚则要求能歼灭一个团,积小胜为大胜。两年的攻防战,我军又歼敌72万人,大大超过战争第一阶段五次战役战绩的总和。
1951年6月30日,日本电台广播了李奇微建议停战谈判的声明后。7月8日双方各派3名联络官在开城的来凤庄会晤。至1953年6月,停战谈判长达两年。美国一直在军事分界线战俘遣返问题上进行纠缠,妄想达到其侵占更多土地和扣留战俘的目的。李承晚和蒋介石的特务更是从中作梗。所以停战谈判停停谈谈,到6月谈判进程已到研究签字日期时,18日李承晚突然命令,打开战俘营将27000名的朝籍被俘人员全部“就地释放”,再由南朝鲜警察将他们强迫扣留。世界舆论哗然。不把敌人打伤打畏,它是不会就范的。遂经毛主席同意,发起金城战役,集中对李承晚军以狠狠打击。整个金城战役共毙伤俘敌78000余人,据说比彭总原计歼敌15000人要超过四倍以上。这是我军转入阵地防御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阵地攻坚战役。
(三)
战争的实践完全回答了我们对这样一个敌人能不能打、 能不能守、能不能胜这三个最大问题。
美国原想按它的强大军力,不要数月即可取胜,麦克阿瑟曾狂言在1950年的圣诞节前结束战争;但却打了三年,付出一百零几万人员伤亡和200亿美元的巨大代价,仍回到了原来侵略的出发地。美国不得不低下头来,老老实实地在停战协定上签字。
回顾抗美援朝战争的艰难历程,从战争的决策到战略方针的制订、实施与调整,作为当年的亲历者,切身体会到毛泽东同志的英明、伟大、正确,其用兵真是如神。战争是一门最实事求是的科学,不同的对象,条件,时间,地点,必须要有不同的打法,他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从不拘泥于过去的经验,而是审时度势,不断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