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期●纪念抗美援朝胜利50周年●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作者:阮武昌
1950年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以后,给了美军及其仆从军以沉重的打击,把他们从鸭绿江边赶回到三八线,使他们深深感到陷进了一个危险的泥潭,而且在愈陷愈深。为了避免彻底失败的命运,美国总统杜鲁门被迫表示愿意参加朝鲜问题和平解决谈判。于是,由中、朝、美三方代表参加的停战谈判于1951年7月10日在开城正式开始。从此,战火弥漫的朝鲜上空现出了一丝和平的曙光。
但是,美帝国主义侵略扩张的本性难移,他们一面和我们谈和,一面又妄想在谈判桌上攫取在战场上所得不到的东西。会谈开始, 他们就在分界线的划分、人员装备的轮换、停战的监督以及战俘的遣返等问题上胡搅蛮缠,玩弄花招,企图趁机捞上一把,致使开城谈判成了一场马拉松式的会谈,双方谈谈停停,停停谈谈,前后持续了整整两年。
为了打掉敌人的幻想,我方除了在谈判桌上给予有力的揭露和批判以外,在前线,还采取各种手段千方百计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迫使敌人不得不夹起尾巴坐到谈判桌上。1953年 6月发起的夏季反击战,就是为了配合停战谈判所进行的一次规模较大的作战行动。
当时我在中国人民志愿军战防炮四O五团政治处工作,部队部署在朝鲜中部的平康前线。5月中旬,接到上级的命令,要我们团配合步兵部队攻打平康南面的381东北无名高地。具体的任务是:首先协同兄弟炮团在战斗开始阶段,以准确的炮火摧毁敌之表面工事,并大量杀伤守敌,支援我步兵对高地的攻击;尔后,以猛烈的炮火压制敌人的火力和拦阻敌坦克和步兵的反击,支援我步兵对高地的坚守。
受领任务以后,全团上下从最困难处着想,紧张而认真地进行各项准备工作。为了提高射击效果,团部决定把火炮拉出坑道,向前推进2000多米,实行抵近射击。为此,部队冒着敌人的炮火,抓紧时间抢修工事。由于阵地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白天不能施工,我军便在夜间摸黑进行。那段时间,每天天一 黑就开始施工,一直干到天亮。不管风吹雨打,不顾虫咬蚊叮,经过10多天的突击,一个隐蔽坚固的炮阵地终于修好了,可战士们的眼眶也因此陷进去了一大圈,手上的血泡更是鼓起了一个又一个。五连优秀班长、共产党员徐明兴,为了抢修工事,还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那天,为了赶在天亮以前将几个哑炮排除,明知非常危险,他硬把一个正在作业的战士推到外边,自己上去掏炸药。第一个炮眼掏好了,接着又掏第二个,等他掏到第三个的时候,人已经很疲惫,可是,这时天很快就要亮了,时间紧迫必须抓紧排除。正当他把工具放进炮眼的时候,不料发生爆炸,随着一声巨响,徐明兴同志倒在了血泊之中。后来,部队的同志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已被鲜血染红的决心书,上面写道:“为了祖国的安全,为了夏季反击战的胜利,我愿意贡献自己的一切。”徐明兴同志用无私无畏的英雄行为,实践了自己的誓言。
经过充分准备,夏季反击战于6月10日全线展开,我们攻打381东北无名高地的战斗也是那天晚上打响的。这个高地虽然没有名字,但却是敌人屏障主阵地的一个前哨阵地,与381成犄角之势,它一旦失守了,381就将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我军面前,因此敌人志在必守。我军就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时不时派部队去打一打,借以大量杀伤敌人。
那天天一黑,战士们很快把火炮推进到发射阵地,迅速做好各项射击准备。9点钟左右,夜幕完全笼罩了战地的上空,只见对面敌人的阵地上黑乎乎的,照明弹偶尔在山顶上升起,探照灯的光柱扫来扫去。这时,指战员们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发射的命令。铃铃铃……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话筒里传来了联合指挥所下达“放”的命令。顷刻间,门门大炮炮口吐出了红红的火舌,一发发炮弹呼啸着飞向敌人的阵地。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无名高地成了一片火海。由于这次战斗的一切准备工作是在极其隐蔽的情况下进行的,敌人事前毫无察觉,我们一开火,就把敌人打得晕头转向乱成一团。直到半个多小时以后,敌人的炮火才像睡醒过来似的,开始对我进行反击:敌人的几架飞机也赶了过来,对我进行轰炸。一时间,炮弹、炸弹不断在我们的阵地附近爆炸,火光映红了我方阵地,大地被震得一阵阵颤抖。凌晨3点多钟,联合指挥所通报:我们的步兵已经占领了无名高地,美三师的一个加强连已被我全部歼灭,现在敌步兵一部在其坦克和炮火的支援下正向我进行反扑,企图夺回高地。根据联合指挥所的命令和战前的预案,我方随即转移射向,集中火力猛打反击的敌人,并以部分火力压制敌人的炮火。天亮以后,六连一炮手王杰才,从瞄准镜里发现敌人的几辆坦克掩护着一队步兵正沿着山梁向高地慢慢地爬过来,便迅速转动方向和高低转轮,紧紧盯住行驶在最前面的一辆坦克。随着一声巨响,只见敌坦克的左侧冒出了一团火光,不久,就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后面的几辆坦克一看这情景,马上掉过屁股就逃,把跟随的步兵扔下不管了。我其余火炮抓住这个机会接着一阵猛打,把敌人的步兵打得东逃西窜,最后大部被消灭在这光秃秃的山梁上。正打得紧张激烈的时候,联合指挥所和炮阵地的电话线忽然断了。险情就是命令。电话员小陈立即跳出掩体,沿着电话线路飞速向前跑去。这时敌人的炮弹一发接一发地在他的前后左右爆炸,巨大的气浪把他掀倒了一次又一次。只见他时而趴下,时而跃起,不停地往前奔跑。一会儿,他那瘦小的身体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正在大家焦急等待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线路通了,接着火炮重又射击了。大家一阵高兴,马上想起了小陈,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小陈再跑回来。战斗一结束,连里马上派人去找,结果在一个弹坑旁边找到了他,只见他安详地躺在地上,两只手笔直地伸向两边,手心里还紧紧捏着被打断的两股电线;再一看,他的腹部被弹片击中,肠子已经流了出来。多么壮烈的情景!青年团员小陈用他的血肉之躯,保证了线路的畅通,保证了我们的大炮得以大发神威,一发发炮弹得以准确地在敌群中开花。第二天白天,团的高机连也以猛烈的火力,击伤3架对无名高地进行轰炸扫射的敌机,从空中支援了步兵对高地的坚守。
整个夏季战役,包括作为这一战役第三阶段的金 城反击战,从6月10日开始,到7月18日胜利结束,历时不到40天,取得了超过预想的巨大胜利。光是金城反击战,在前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歼灭美李军7.8万余人,并且在20多公里的正面上,突入敌人纵深10多公里。一向狂妄自大、企图在谈判中捞一把的美帝国主义偷鸡不着蚀把来,不但人员、物资损失惨重,而且还丢掉了大片土地。从1951年11月27日双方第一次通过军事分界线,到1953年7月24日双方最后一次校订军事分界线,在敌方破坏谈判的两年时间里,我方把控制线向前推进了332. 6平方公里。夏季反击战可真是把敌人打痛了!
慑于我方的军事威力,战役结束仅仅10天,敌人就乖乖地在停战协定上签了字。拖了整整两年的停战谈判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进行了整整3年的朝鲜战争也终于以中朝人民的胜利和美帝国主义的失败而宣告结束。
停战协定是7月27日签字和生效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一大早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说是今天上午10时停战协定将在板门店签字,晚上10时停战协定生效,全线完全停火。通知要求部队一方面要严格执行停战协定,今晚10时以后不得再向对方开火;另一方面又要提高警惕,加强戒备,严防敌人的侵袭和破坏。根据上级的指示,整个白天,部队都 是在紧张、忙碌的迎接停战的准备中度过的。晚饭以后,大家更是不敢离开自己的岗位一步,唯恐敌人乘机捣鬼。当时针指向22点的时候,前方观察所报告,对面山上从工事里跑出来许多美国兵,一个个都在嘻嘻哈哈地向我们这边张望。得知这个情况以后,原来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顿时,阵地上像炸了锅似的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大家尽情地唱呀、跳呀,有的同志还抱起炮弹壳丁丁当当地敲起来。谁也不想睡觉,就这样一一直闹到凌晨3点多钟。第二天早上我们正在吃早饭,忽然听到团指挥所的山下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大家都奇怪,天这么早,哪里来的文艺队伍?出去看, 只见平时杳无人烟的山脚下,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朝鲜群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身穿节日的盛装,挥舞着五颜六色的彩旗,伴着节奏明快的鼓声和噼噼啪啪的掌声,翩翩起舞,放声歌唱。这个热闹的场面自然把我们吸引住了,于是大家连忙丢下饭碗,飞速奔下山去,卷进欢乐的人群,和老乡们手挽手、肩并肩地跳起舞来。大家正在高兴地唱着、跳着的时候,忽然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妈妮,紧紧搂住我们的一个战士哭起来了,她一会儿低头啜泣,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直笑。这情景一下把大家怔住了,可是大家很快明白,阿妈妮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她的泪水和欢笑却包含着千言万语,包含着对苦难的回忆,包含着对胜利的欢悦,也包含着对中国亲人的一片疼爱之心。阿妈妮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场上的每一个人。随后朝鲜群众一个个紧紧握住我们的双手,不少人还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这次自发的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中午12点多钟。停战以后不久,我们团奉命撤离朝鲜,返回祖国。临下山那天,指战员们一早就起床了,收拾完东西之后,大家便抢着把坑道里所有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有的同志还到外边摘来一些野花把洞口妆扮了一番,还有的同志用小刀在洞壁上庄重地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说是要让它永久留在这个自己曾经度过青春年华的地方。直到集合的哨音响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洞口,踏着亲手铺出来的碎石路,慢慢地向集合场走去。我们一边走,一边还掉过头来再仔细看一眼 那熟悉的洞口,以及那洞口两侧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树木。
下山以后,我团还派代表去十几里路以外的团的烈士陵园扫祭陵墓,向烈士们告别。这座陵园是临时修建的,这里埋葬着全团在夏季反击战中牺牲的82位烈士。代表们到达以后,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首先向战友们敬礼,然后在每个烈士墓上献上一束鲜花,最后沿着墓地绕行一圈向战友们告别。有位干部还代表全团同志讲了话。他激动地说:“战友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经过中朝人民3年的浴血奋战,我们终于胜利啦!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你们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虽然你们的忠骨将永远埋在远离父母兄弟的异国他乡,但是祖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朝鲜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请你们安息吧!我们回国以后,一定和全国人民一起,齐心协力,艰苦奋斗,把祖国建设得无比繁荣,无比强大。到时候,我们将以胜利的捷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让你们含笑在九泉之下。“那位代表满怀深情的讲话,深深打动了到场的每个人的心,直到大家离开墓地的时候,那声音还在静静的山谷上空久久回荡,在到场的每个代表的心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