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期●文化战士天地●

怀念黄源

作者:李士俊

  
  
  
  在我的师友中,黄源同志以98岁高龄与我们分手,是最年长的一位。
  我是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认识他的。在此以前,久闻他的大名,也读过他编的《译文》和《文学》。
  1955年6月,华东局撤销以后,他被调到浙江来,先担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没多久,省委文教部成立,他调去任副部长,兼省文化局局长,负责领导浙江的文艺工作。因为我在省文联有个兼职的职务,曾到文教部去看他。我向他反映浙江的文艺工作缺乏懂得文艺规律的内行人来领导,希望他来以后,把浙江的文艺工作蓬勃开展起来。他笑笑说:“我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大本领。工作要靠大家来做。你是省文联党组成员,又是《杭州日报》副总编辑,可以推动一下。你们报纸的副刊编得不错,文艺性强,有名家的作品,也有新人的习作。要沿着这个方向,坚持下去。
  他很重视培养文学新人的工作。不久,即召开全省文学青年积极分子大会。要我把《杭州日报》副刊作者中的青年积极分子,开一张名单给他。其中有沈虎根、林衡夫、崔汝先、高钫等十多人。这些人,当年都参加了在红楼举行的全省文学青年积极分子大会,后来都成了浙江和杭州有点名气的作家和诗人。
  他主持改编的《十五贯》是一出好戏。从政治上说,它反对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从艺术上说,戏剧性很强,而且主要演员周传瑛、王传淞都是很出色的昆剧传人,演得很成功,轰动了全国。《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从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说起》,评价甚高。我曾让《杭州日报》副刊发表文章,加以赞扬。我去看过参加这个戏改编工作的省文联秘书长郑伯永同志。他对黄源同志很尊重,说这出戏的改编成功,主要是靠黄源同志的参与和领导。
  当浙江文艺工作新高潮兴起不久,却卷起了“反右派斗争”的急风骤雨,黄源被错打成“右派”,伯永和我也不能幸免。从此,我们就失去了联系。1979年的春天,我获平反以后,就到黄源寓所去看望他。那时,他的错案尚未平反,但心态平和。他说:“我在《杭州日报》上看到你们几个人平反的消息,很高兴。杭州市动作真快。”我说:“杭州市是在省委领导之下工作的,市委既然动了,省委也不会没有动作。”他又说:“我的错案是省委全体会议通过的,要平反,恐怕还得省委开全委会吧!
  交谈中,在得知我曾被关过上饶集中营,与冯雪峰同睡在一条破席子上时,他说:“雪峰不仅是位杰出的文学评论家,还是位卓越的政治活动家。我在上海编《译文》时,他与鲁迅先生关系密切。鲁迅先生逝世时,是他主持鲁迅的葬礼和出殡大游行。但他因有党的重任在身,不能像我们那样抛头露面。可惜他也没有逃过1957年反右的那场大灾难!他还是位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呢!”
  1991年“皖南事变”50周年之前,省新四军研究会要编一本纪念册子,会长陈安羽同志要我负责主编。我去向黄源同志约稿,他很谦虚,问写什么好呢?我说,可否写写你突围的经过?他答应了。没有几天,就要他的小儿子黄明明送来《皖南事变中我是怎么突围出来的》一文,约七八千字,脱险经过写得很详细,也很生动。此文使我编的那本《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增色不少。后来,他把这篇文章作了一些修改,收集在他30万字的《回忆录》里,作为单独的一章。这本回忆录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后,他送了我一本,扉页写着:“士俊同志惠存黄源二00二年一月八日时年九十有七。
  我愉快地拜读了全书,真是如沐春风,感奋不已。对他战斗的一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书中说到冯雪峰解放以前的政治身份,却说错了。第235页说:“冯雪峰在30年代到上海,是中央的特派员,后来他进了上饶集中营,所以没有组织关系了,变成了一个文艺工作者。”第236页又说:“对冯雪峰我是很尊重他的,虽然他没有组织关系,但他是文艺方面的专家,写了许多文章。”我向他作了详细的说明。我说:“据我所知,雪峰于1942年经宦乡以保外就医三个月的名义出狱后,回浙小住,即去桂林,找到邵荃麟,再到重庆,找到周恩来同志,并经中共中央南方局批准,恢复了组织关系,留在重庆从事文艺工作。并经董必武同志安排,住进姚蓬子办的作家书屋。雪峰是由周董两位直接领导的中共党员。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他回到上海,仍住在上海作家书屋后楼亭子间里,我去看过他。宦乡同志80年代后期来杭州时,曾同我谈起,他是1947年《文汇报》被查封前,在上海由冯雪峰同志介绍,参加中国共产党的。可见解放以前雪峰在上海时是有组织关系的。”
  黄源同志听了我的这些介绍以后,想了想说:“回忆录是我就自己所知道的写,我不知道的,就不能写。你可以把你所知道的写出来,补充我回忆录的不足。”
  他真挚热情,乐于助人。80年代末期,我离休以后,到《文化交流》杂志社协助主持编务。《文化交流》是一份对国外发行的中英文对照的杂志,档次高,印刷精美,稿件质量也高。我很想组织几位名家写几篇有关杭州、西湖的文章。那时,我正好看过夏衍的《懒寻旧梦录》,这本书的开头几章,是写他在杭州的故居,他的童年,他的小学生活,等等,约有几万字。我想加以压缩,编成他第一人称的《童年》一文,约四千余字。编好后,送请黄源同志审阅。
  他过目后说:“浓缩得不错,有夏公原作的神韵。我为你写封信给他,请他过目,如果同意,就请他签名后寄还。”他当即给夏公写了信。大约过了十多天,夏街就在我的改编稿上签了名,同意以他的名义发表。还附来几张他的照片。我收到后,很是高兴,也很感谢黄源同志。80年代,杭州市成立作家协会,我被推选为主席。当时,认为自己文学作品太少,难孚众望。在选举之前,我特地看望了黄源和陈学昭同志,邀请他们两位担任杭州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他们两位对我真是有求必应,勉励有加,都高兴地接受了名誉主席的荣誉称号。黄对我说:“你们杭州作协有那么多会员,是支强大的力量,要好好支持他们,写出好的作品。”言下洋溢着他对文学新人的关切和爱护。成立大会那天,他俩亲莅大会,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他对老作家也很敬重。90年代,富阳为郁达夫建立了铜像,他和我应邀参加落成典礼。他在会上讲了话,称赞郁达夫不仅是位文学巨匠,又是为抗日献身的革命烈士。他在讲完话之后,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在刚刚落成的郁达夫铜像之前,拍了一张照片。他还对我说:“回杭州以后,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在孤山鲁迅先生铜像前合个影。”但因他在1989年患了结肠肿瘤,动了大手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他患病住院期间,我曾多次前往探望,怕影响他的健康,总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他术后病情好转,我们都很高兴,希望他善加珍摄,活到一百岁,届时我们再为他祝嘏!他愉快地笑了:“百岁寿星不多呀!”他歇了一下,又说:“在作家中,冰心大姊是长寿的,只活了95岁。巴金比我大两岁,有希望做个百岁寿星!”
  对于这样一位对革命文化事业作出过重要贡献的老人,对于这样一位热情、诚恳、谦和、平易、乐于助人的长者,我将永远铭记在心里,终生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