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戏剧家刘保罗之死

　　
　　
　　偶然翻阅《中国戏剧家大辞典》，见到了刘保罗老师的名字。
　　他是湖南长沙人，中共党员，1930年在上海从事进步戏剧活动。曾主演《梁上君子》、《西线无战事》等，是三十年代名扬全国的革命戏剧家。1931年，他任左翼剧联中共党团书记，1932年组织了杭州五月花剧社，同年被国民党逮捕人狱后越狱，后来奔赴苏北，参加新四军，从事演艺活动，曾任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戏剧系主任，为鲁艺工作团排演《扬子江暴风雨》、《运河边上》和德国席勒的名剧《自由万岁》等，演遍了苏北平原……刘保罗，我永生难忘的人！他中等身材，富有文化气质，天庭饱满、五官清秀，是我们戏剧的启蒙老师，教授、导演、系主任啊！有谁知道，在六十一年前，我竟亲眼目睹了年仅30多岁的刘保罗之死！
　　八十年代初春，我家那时住在天津市和平区沈阳道。这一天我刚要出门，迎面看见了一位部队首长模样的人，身边带着警卫员。当我和他视线相碰时，顿时热血直往头顶上涌——这不是四十多年前我在华中鲁迅艺术学院时的同学汤海天(又名汤宜敬)吗？
　　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叫了声:“老班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涕泪交流、撕心裂肺地哭道:“我有罪呀，我有罪……”我和警卫员忙把他拉了起来。因为当时汤海天有要务在身，须在当日上午10点前赶到北京军区，所以我和他什么也没来得及细叙。他站在车门前匆匆朝我敬了个军礼，说了声“班长，后会有期”，就绝尘而去。他此举却把一件最为悲痛的往事，从遥远的记忆中带到我面前:1941年3月15日中午，在盐阜区岗门镇一所大庙内，我们鲁迅艺术工作团为参加庆祝该地区某新兵团的成立大会，正积极排练革命话剧《一个打十个》，尽管中午饭推迟了一个来小时，大家也没感到饥饿，坚持着把戏排到了高潮——当排练到“游击队长”(由鲁艺学员、共产党员汤海天扮演)执行枪决“汉奸”(由鲁艺学员、共产党员费民杰扮演)的一段戏时，“汉奸”被绑在舞台口，“游击队长”面向观众，站在“汉奸”身后，持枪对准“汉奸”的后脑勺开枪……导演刘保罗面对“舞台”说:“开始！在快得来不及思索的瞬间，我们都听到“游击队长”拉枪栓、子弹上膛的声音。负责音响效果的我，用竹棍击地发出“啪”的一声，以代枪声，但与此同时，真的枪声同时响了！扮演“汉奸”的费民杰顿时鲜血迸流，躺倒在地。扮演“游击队长”的汤海天，手里的步枪枪口正冒着青烟，痴傻地呆愣在那里。同时倒在血泊里的还有我们的导演、系主任刘保罗！在刘保罗身旁的新兵团参谋长大腿也在流血，显然是负了伤！
　　枪声刚落，新兵团紧急集合的哨子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地响起来。鲁艺院部也立即召开大会，鲁艺学员义愤填膺，“枪毙汉奸、奸细汤海天！为刘保罗教授和费民杰同学报仇！”的口号声震动屋宇。两天过去了，此案仍无定论。
　　枪是排练时汤海天随手从一个新兵的手里拿过来的，谁想到枪膛里会有一颗子弹呢？
　　汤海天两天两夜不吃不睡、捶头痛哭:“我有罪呀，枪毙我吧。刘教授、费民杰，你俩死得太冤啊……我一百个汤海天也换不来一个刘教授啊！作为演员班长、共产党员的我一直守在汤海天身边，我问:“那你为什么要拉枪栓呢？”他说:“要报仇啊，排演中出于对狗汉奸的激愤不由自主就拉了枪栓啊……”
　　这就是六十一年前发生在华中鲁迅艺术学院排练现场的“一枪两亡一伤”的奇案！
　　在新四军政委刘少奇同志的关心下，军政治部主任邓子恢同志下令锄奸部到现场调查，作了科学的分析:子弹斜着穿过了费民杰的后脑，斜射在石板地上又弹向对面坐着的刘保罗，弹头正中他的鼻梁骨，致使他因失血过多而亡；接着弹头又反弹到新兵团参谋长的腿上。作出实事求是的结论是:此为革命队伍中的意外事故。汤海天无作案动机，宣布无罪。
　　后来，在刘保罗和费民杰两同志的追悼会上，鲁艺的同学们齐声唱道:“灰雾笼罩着三月的大地，黑水送走了夜寒的白帆，今朝我们站在你的墓前，献上沉痛的悲歌，啊，保罗同志……我们会捡起你遗下的武器，昂首奔向前方战场。”
　　六十一年前，在刘少奇、邓子恢的正确指导下，新四军锄奸部为此案作出实事求是的结论，是何等难能可贵！它表明当时我党在政治上日臻成熟，尊重科学，不感情用事，新四军军部在掌握政策上具有很强的原则性。
　　(沙惟同志离休前为天津人民艺术剧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