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期●青少年绿洲●

“三哥,你在哪里?”

作者:吉祖泳口述 戴杰整理



来到江苏省东台市三仓烈士陵园,南区烈士英名墙上“吉景仁”的名字赫然入目。吉景仁是我的三哥,找到他可是我们一家人多年来的心愿。

我家祖上是东台西乡的,几代人都以教私塾为生。当年我父亲吉慰文来到晓肇乡陈家小灶(今东台市富安镇富宝村)后,省吃俭用,置了几亩荒地,买了三间旧草房,就在富堡河边上安家落户了。

1940年秋冬,新四军民运工作队来到小灶,发动群众成立农抗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我父亲一边教学生文化知识,一边宣传抗日。我大哥吉竹平(离休前任国家地质部航测总队副总队长)从草堰师范毕业后,也响应抗日民主政府号召,到(东台)三仓西舍办起了小学堂。不久,大哥又担任了唐洋区晓肇乡乡长,并由周乃成(离休前任盐城市政协副主席)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们“开展减租和减息,动员准备反‘扫荡’……乡保干部打游击,坚持斗争不离乡”。

19425月,伪军头子王光银配合鬼子大“扫荡”,在小灶修筑了据点。据点就在我家旁边,伪陈乡长和我们是邻居。我父亲就时常与他聊天,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不要死心塌地跟鬼子、伪军走。陈幡然醒悟,做起“两面派”乡长,明里应付日伪,暗中帮新四军收集情报,也算是为抗日出过力。

这一年,我三哥吉景仁刚刚17岁,还在栟茶中学读书。李堡(今属海安市)、栟茶(今属如东市)相继沦陷后,为了免遭奴化,栟茶中学只得转移到南乡蔡家庄一带进行游击教学。

1943年夏天,为了培养人才、坚持斗争,苏中区二地委、二专署决定将南线地区的中学都先后转移到北线根据地办学。9月,栟茶中学在东台县三仓区古鲁乡鲁灶庙正式开学上课。我三哥和同学们一边学习共产主义思想、科学文化知识;一边参加军事演习,学会站岗放哨、射击隐蔽等。他们一手拿笔一手拿枪边学习边战斗。据《东台县革命斗争史料》记载:“在日伪扫荡时,他们都能不慌不忙,机智沉着,安全转移,有一次还和民兵一道截了敌‘尾巴’,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有时还配合地方武装主动出击袭扰日军,如学生吉景仁、张复等,多次深入到安丰新灶一带割电线……”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19447月,我三哥和同学们一起投笔从戎,参加新四军抗日。

“蚕豆开了花,新四军要回家;蚕豆挂了排,新四军快归来!”

我最后一次见到三哥是1946年春天。我记得很清楚:三哥圆圆的脸、高高的个子,一身戎装,风尘仆仆。三哥告诉大家:在粟司令亲自指挥下,新四军年前刚打下高邮城,消灭了拒不投降的鬼子、伪军好几千人。部队就近休整,首长特地安排他回乡休假探亲。参军快两年了,那还是三哥第一次回家。那时我大哥已担任中共富安区区长,二哥吉敞也在从事地下情报工作,二人闻讯都赶了回来。历经苦难,一家人难得团聚,别提有多高兴。

抗战胜利,村里土改分田轰轰烈烈,人们都以为从此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没想到蒋介石又挑起了内战,扬言要在三五个月内消灭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19466月底,国民党军向苏北大举进攻。为保卫胜利果实、保田保家乡,华野子弟兵厉兵秣马,严阵以待。海安保卫战、通榆线阻击战、叶挺城(盐城)战役……我三哥和七纵(后改为华野十一纵)的战友们浴血奋战,冲锋陷阵。

十一纵成立后,部队重返苏中,坚持敌后斗争。1947121日,李堡攻坚战打响。

李堡位于东台县的东南与海安交界处。敌人占领李堡后,西至海安,东至栟茶、小洋口,筑成一道封锁线。当时国民党军在李堡外围筑起二三人高的土圩子,四面都建起了碉堡和炮楼。圩墙外挖有4米深、5米宽的外壕沟,壕沟内布满铁丝网和地雷。

1130日,十一纵战士们冒雨向李堡前进。121日凌晨,总攻开始。面对我强大的攻势,驻守敌军负隅顽抗,疯狂扫射,南京方面派出两架飞机空中对我军实施轰炸。上午11时,我32旅扫清外围碉堡,以及药师庵和泰山庙处的卫星据点。下午4时,3191团由南向北,92团由北向南,向李堡守敌再次发起攻击。122日,我军攻破敌核心阵地。经两昼夜的激战,李堡终于被攻克。

今日的李堡已成为远近闻名的“蔬菜之乡”、“机械之乡”。多少年过去,李西村的几位老人对那场战斗仍记忆犹新:

“那天夜里,噼里啪啦的,像过年放鞭炮似的。”

“第二天下午,雨止了,枪声也停了,村里人都抬着门板去抢救伤员。”

“那道夹沟里到处都是尸体,沟里的泥水都是血红的。”

听邻村九灶五队担架队民工张加艮说,他亲眼看到枪林弹雨中,吉景仁扛着红旗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战斗胜利了,凯旋的队伍里却再也不见三哥的身影。31923营教导员吉景仁(《东台英烈烈士名录》记载其牺牲时间为194710月,或为农历)的生命,定格在22岁的青春芳华。

没过几日,部队来人说,我三哥在李堡战斗中牺牲了。我母亲听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为搞清楚三哥遗体的下落,我大哥和二哥曾请地方政府协助查寻,然而战乱中并无着落。

19488月,我大哥从华中党校学习结业后,即报名参加了解放军。三弟牺牲了,为了新中国,当大哥的继续战斗,在所不惜。

哪知道大哥这一去五六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此后逢年过节,我家吃饭时都要给他们留着位置,摆上碗筷。每次公社干部来慰问烈军属,我母亲就像遇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样,忍不住痛哭,就连一向要强的父亲也不禁老泪纵横。为了却一家人的心愿,我家子侄辈的吉训华、吉训尧曾多次去李堡找寻三哥的安葬之地。可一无坟、二无碑,苦寻无果,只得作罢。

早也盼,晚也盼。1954年,我大哥终于从朝鲜战场回国归乡。他身经百战,早已看淡生死。一家人再次团圆,唯独少了三哥。大哥说:“成千上万的烈士长眠在异国他乡,就连毛主席的儿子都牺牲在朝鲜了。‘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努力工作,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

今年我已经91岁了,大哥的话仍时常在耳边回响,三哥的音容笑貌也常在眼前浮现。在我们心中,三哥和无数的革命英烈一样,就从来不曾离开过。

这些年,我家几代人在平凡的岗位上任劳任怨、勤勤恳恳,都已成为各自行业中的栋梁。红色江山、后继有人,让我们张开双臂,拥抱这伟大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