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苦热，读诗消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出版的《柳亚子诗词选》中，发现有八首诗与新四军有关。抗日战争时期，柳亚子先后旅居香港、桂林、重庆。虽然远隔万里，这位被郭沫若称为“今之诗圣”的革命老人，始终关注着已被日本侵略军占领的故乡，始终关注着战斗在大江南北敌人后方的新四军。
一
1941年1月7日，国民党顽固派集中8万兵力，包围攻击正在北移途中的新四军军部和皖南部队，发动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消息传到香港，柳亚子极为愤慨。1月14日，他和宋庆龄、何香凝、彭泽民联名，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监察委员的身份，发表了致国民党中央和蒋介石的公开信。在这封由柳亚子起草的信里，他们力图挽回危局，反复申述与共产党合作抗日的重要，恳切呼吁“撤销剿共部署，解决联共方案，发展各抗日实力，保障各抗日党派。”在此后的日子里，柳亚子继续关注着时局的发展。他在诗作里，一再表达了对国民党顽固派反共分裂行为的谴责，对新四军的关切，对抗日战争前途的深深忧虑。
这年2月1日，柳亚子读到了在纽约的全美洲洪门总干部监督司徒美堂和阮本万、吕超然1月8日的通电，以及纽约华侨衣馆联合会1月15日的通电。洪门，原名天地会，是创立于1674年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民间秘密组织，此时已成为华侨的公开团体。司徒美堂等的这一通电，是海外华侨对国民党顽固派的反共分裂活动最早提出的抗议。通电说，获悉“国共分裂形势严重，祖国将有内战爆发之虞”，“海外闻之，万分惊骇”；“大敌当前，谁甘分裂，自坏长城，自促亡国”？通电提出了通过民主协商解决纠纷的具体建议。纽约华侨衣馆联合会的通电赞同司徒美堂等的建议，强调应该“团结御侮”，“抗战第一”，“使兄弟阋墙、煮豆燃萁之噩耗永不再达于海外”。柳亚子读完通电，引为同调，写下了五言律诗《二月一日读美洲洪门总干部及纽约衣馆联合会通电，即书其后》：
孤忠天地会，余派衍洪门。
谠论批龙正，人才屠狗尊。
天心终涣汗，民意岂沉沦？
便拟乘桴去，昭苏此国魂。
在这首诗里，柳亚子满怀激情地赞扬了海外华侨的爱国热忱和正义呼声。称他们的通电是敢犯当权者“逆鳞”的正言，他们如同以屠狗为业的汉初樊哙之辈，是隐于市井的贤才。符合天心的民意，终将如人出汗涣散于四体，得到广泛的响应。他甚至想立刻乘船渡海，去和他们一同唤醒国魂。
2月7日，柳亚子又写下五言律诗《缚虎两首叠旧韵作》，其一是：
缚虎东窗急，期酬女直恩。
十年成此日，三字忍重论。
慷慨风波狱，奸回桧俊魂。
长城终自坏，吾涕已盈樽！
女直，即女真，是建立金国侵入宋朝的北方民族。柳亚子的这首诗，明为写诗，实为斥责国民党顽固派发动皖南事变是自坏长城，如同南宋的奸相秦桧及其党羽张俊，为了投降侵略者，经过东窗下的密谋，以“莫须有”三字冤狱，在风波亭杀害了坚持抗战的岳飞。诗人对新四军蒙冤受屈，在皖南事变中遭受重大损失深感痛心，不禁“涕已盈樽”
2月11日，柳亚子还写了《和震西一绝》：
男儿自分殉沙场，抗战何愁岁月长。
只是阋墙成恸哭，江南一叶泪纵横。
十日三诗，诗人念念不忘皖南事变。他为这种兄弟阋墙的不幸而恸哭，为新四军将士没有牺牲于抗日战场而在内战中伤亡痛心落泪。周恩来曾给重庆《新华日报》题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柳亚子此诗，可谓桴鼓相应。
3月，柳亚子收到国民党五届八中全会即将在重庆举行的通知。他于3月24日复电，为抗议皖南事变，拒绝出席全会。电文中说：“此次新四军不幸事变，中枢负责人士借整顿军纪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舆论沸腾，士民切齿，而当事者犹未闻有悔祸之心，何也？”国民党顽固派读了这封义正词严的电报，恼羞成怒，竟然在4月3日的八中全会上开除了这位国民党元老的党籍。
1941年10月19日，是鲁迅逝世五周年纪念日，柳亚子写了一首七言律诗：
鲁迅先生今圣人，毛公赞语定千春。
死开铁血鏖兵局，生是金刚历劫身。
团结未坚愁抉目，澄清有待漫伤神。
沪郊展墓知何日？护榇难忘民族魂。
“死开铁血”句，柳亚子自注：“先生殁未逾年，而‘八一三'全面抗战事起。”这首诗，主要是纪念鲁迅。但诗人还想着皖南事变对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严重破坏，为“团结未坚”而忧心如焚。《史记·伍子胥列传》中伍子胥临终有言：“抉吾眼悬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诗人用这个典故警示人们：分裂抗日阵营，就会造成抉目看着日寇灭国的严重后果。
稍后，柳亚子又写了七言绝句《次韵和谪生两首》，其一是：
江山虽陷不须愁，誓饮黄龙作壮游。
请剑但教诛贼桧，岳家军便赋同仇。
这首诗仍用南宋故事譬喻当时。诗人似已因抗日战争的有所好转而振奋，认为沦陷区的收复是完全可能的，但必须断然惩办秦桧之流的投降派，才能使抗日军队同仇敌忾。
《人民日报》1987年5月28日刊登的陈迩冬《一代风骚》中提到，柳亚子在皖南事变时还写过“已惊瘠地穷天会，犹见燃萁煮豆人”之句，借曹植的《七步诗》，将国民党顽固派发动皖南事变斥为“燃萁煮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惜《柳亚子诗词选》没有编入此诗，未能见到全貌。
二
1943年5月31日，柳亚子得知在新四军的友人袁文彬牺牲，沉痛地写下了《青浦袁文彬烈士挽词》。诗有序：“余与烈士论交十余稔，不为翕翕然，同居沪上，过从不逾三次，皆有所商榷而来也。去岁从军苏北，为敌伪所杀。诗以追哭之。”诗云：
痛史南明异代春，依然野哭细林辰。
一匡事业嗟余晚，三顾殷勤感汝频。
旧侣朱侯同血面，鬼雄陈夏有传薪。
云间鹤唳伤心极，醉酒终期湿水滑。
袁文彬这个名字，即使是新四军老同志知道的也较少，需要费点笔墨，略作介绍。
袁文彬1901年出生于江苏省青浦县练塘镇。少年时在上海当过报童、清洁工和医院护理工。1920年得到一位住院病人的资助，考取同济医工学校。1924年升入同济大学，当选学生会会长，参加五卅爱国运动。1925年到广州进黄埔军校。同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6年7月参加北伐战争，在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做宣传工作，与郭沫若、李一氓等结交，同年10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在蒋介石、汪精卫相继叛变革命后，1927年7月，袁文彬被党组织派回上海，以商务印书馆编译的公开身份，从事党的秘密工作十年。在此期间，与柳亚子、夏衍、阳翰笙等都有交往。
1937年“八一三”事变以后，袁文彬应郭沫若之邀，任第十五集团军战地服务团团长，后又在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从事抗日宣传。郭沫若在回忆录《洪波曲》中，记述了袁文彬这个时期的活动。1939年冬，袁文彬按党组织的指示到延安，在中共中央编译局工作。1940年5月随周恩来到重庆。7月，由周恩来派到新四军，改名方强，先后在皖南和盐城的新四军政治部从事文化工作。
1941年8月，日伪军对盐阜地区发动大规模的“扫荡”，新四军军部撤出盐城。方强临危受命，任盐东行政公署主任，领导群众进行反“扫荡”斗争。这年11月的一天晚上，他到大佑公司三区(今射阳县新洋乡东南村)开会，被伪军逮捕。不久即被活埋，他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壮烈牺牲。在江苏省大丰市，至今还保留了为纪念他而命名的方强乡和方强农场。
在柳亚子的记忆里，袁文彬是一位文化人，是文人参军抗日而牺牲的。研究南明史多年的柳亚子，很容易联想起南明起兵抵抗清军而牺牲的文学家陈子龙和少年诗人夏完淳。陈子龙曾寄迹于青浦县南的细林山。陈子龙殉国后，他的学生夏完淳也为清军所俘，在押往南京途中经过细林山时，写了长诗《细林夜哭》痛悼老师。时代虽已不同，诗人依然要为烈士作诗悼念。他将袁文彬比作战国时为抗秦救赵捐躯的朱亥、侯嬴，比作陈子龙、夏完淳，称他们都如李清照诗所说：“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他期待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在青浦县西南的迎湖边酹酒祭奠好友。现在，青浦县已经成为上海市青浦区，袁文彬的遗骨也已迁葬上海市的龙华烈士公墓，算得上是魂归故里了。
三
1944年3月5日、新四军第一师发起车桥战役，揭开了对日反攻的序幕。接着，其他各师也积极主动地发动攻势作战，歼灭了大量敌人，收复了大片国土。胜利的消息传到重庆，柳亚子在1945年6月兴奋地写下了七言绝句《寄陈毅将军》：
兼资文武此全才，重向江东卷土来。
我喜故乡消息好，前锋直指雨花台。
柳亚子的故乡吴江县，属于苏南抗日根据地的东路地区，1941年7月以后是日伪的“清乡实验区”，新四军和人民群众受到过较大损失。1943年5月新四军在这个地区恢复抗日游击战争。到柳亚子写这首诗时，新四军确已卷土重来，捷报频传。
“前锋直指雨花台”，并非诗人的浪漫主义想象。1945年8月，新四军第二师组建江南第一支队，又称南京支队，在支队长陈雨田、政治委员张登(即沙文汉)的率领下渡江南下，攻克龙潭、栖霞山等地，确已兵临南京城下。
1945年8月10日，日本政府宣布接受中、美、英三国政府促令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消息传来，山城一片欢腾。柳亚子以极其兴奋的心情，写下了七言律诗《八月十日夜电传倭寇乞降，十二日补赋一首》：
殷雷爆竹沸渝城，长夜居然曙色明。
负重农工嗟力竭，贪天奸幸侈功成。
横流举世吾滋惧，义战能持国尚荣。
翘首东南新捷报，江淮子弟盼收京。
漫漫长夜，终于黎明。柳亚子认为抗日战争的胜利是工农大众的努力换来，长期株守西南的蒋介石侈谈胜利纯系贪天之功。在迎来胜利的时候，他想到的依然是战斗在东南的新四军，期盼着新四军传来新的捷报。1944年11月26日，在延安的刘少奇、陈毅致电新四军，要求新四军在江南大发展，以便在战略反攻时“破敌，收京，入沪”。“江淮子弟盼收京”之句，应是由此而来。只是后来形势变化，中共中央作出了不占领大城市的新部署。
经过三年解放战争，由新四军发展编成的第三野战军终于完成了“收京”“入沪”的任务。南京是1949年4月23日解放的。这天深夜，刚到北平的柳亚子得到消息，自称“喜极赋此”.写了好几首诗，高歌“捷书中夜起江陬，解放雄狮下蒋州。”蒋州，隋代所置州名，即今南京市及周围地区。
( 2003年9月秋凉以后补记)
(编辑韩鸿森)
更正
接凌产兴、朱伯新、张之泉同志来信，对本刊2003年第12期刊登的毛泽东思想知识竟赛参考答案提出不同意见。其中填空题第13题，单项选择题第2题、第11题的答案由于本刊校核有误，来信的意见是正确的，
谨表示感谢！在这次评卷之前，我们对此已经发现，评卷时是以正确答案评卷的。
正确答案是：1、填空第13题应为：《反对自由主义》《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学习与时局》《关于健全党委制》、《党委会的工作方法》等任选四篇。2、单预选择题第2题应为：《井冈山土地法》。3、第11题应为：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
本刊编辑部
2003年1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