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解放还不到一个月,在外滩上海市军管会的大厅里有穿解放军军装的,穿中山装的,也有穿中式便服和西装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非常忙碌。有一位身穿不太合身的军服、头戴军帽的解放军女同志,她帽檐下显露出了银丝白发,包在军帽里的后脑勺高高地鼓起着,明显藏有一个高起的发髻。她面貌清瘦,有些憔悴,脚上穿着一双不相称的军鞋,还绑上绳子,看来是一位缠过脚的约有七十开外的老年人。她拿着一张证明信,匆匆地走到市长办公室外的门口,向一位同志询问。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人出来问她:“请问老同志你找谁啊?”
“我是来找陈毅司令员、陈市长的。”
“喔!我是军管会的秘书。首长实在很忙,你有事就先与我谈吧,我可以转告他的。”
“那好吧。我是来找儿子的,陈司令员一定会知道我的儿子在哪里。”
这位秘书诧异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请你慢慢地讲吧!”
“我找儿子已找了3年了,我到过山东,到过东北,现在我又回到上海来找。我叫杨凤珠,71岁了,我原就住在上海。30多岁时死了丈夫,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全靠我做缝纫把儿子养大成人,供他读书。他很勤奋很用功,成绩年年是在第一二名,是上海有名的中法学堂里获得了免费生。‘九一八’事变后,儿子因参加抗日救国演讲被学校开除了,从此,他在共产党的影响下积极参加上海的抗日救亡活动,参加了职业界救国会。‘八一三’抗战爆发后,他给我讲了好多道理,要我同意他去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打鬼子,我觉得国家有难应该让他去,我虽然苦一些,但靠手工劳动收入也还能度日,我就同意了。他走后,他的同事周锦文和夫人常来看我,还给我一些经济上的帮助。他们以前一起搞抗日活动,很要好,常在一起谈论共产党的事。周有时还带秘密工作的同志来我家里住,要我好好掩护他们。日本鬼子投降前,周锦文也走了,说是去了山东,他夫人余秀珍仍留在上海。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接收了上海,扬言要捉共产党和他们的家属。我去和余秀珍商量,她说我儿子的部队已去了苏北,说她也准备带着孩子去山东周锦文处。这样,我就决心和她结伴同行,也去找我儿子,也可为儿子的部队做点事。我就把家里所有的用具、衣服全部变卖掉了,换来了22元银洋和一只小小的金戒指作路费。”
“你们有老有小,路又远,交通也不方便,有的地方还在打仗,那么你们是怎么走的啊?”秘书关切地问她。
“是的,路上可不好走呵!从上海到南京还可坐火车,从南京向北就得走路了。她抱着刚满一岁的儿子,我又是个小脚,我们走不动了,就骑上小毛驴和坐手推车,千辛万苦走了个把月才到了山东临沂,找到了山东野战军指挥部。那时解放军部队正在打泰安和枣庄不肯向我们投降的伪军,战斗很紧张,部队领导机关一时没有办法查到我儿子在哪个部队,就安排我住在招待所里,住了半个月。我正着急时,领导又动员说,蒋介石撕毁了停战协定,向我们解放区进攻,因此部队留在临沂后方老的小的有病的人员,都要搬到胶东去。我就跟着招待所同志一起去了胶东,后来又过海到了大连,到了通化。眼看一时没有办法找儿子了,我想现在正在打大仗,哪里去寻儿于,即便找到了,还是要去打仗的,索性安下心来等打败了蒋介石,全国解放了回到上海就能找到的。这样,我就向领导请求给些工作做,我说我过去靠缝纫生活、可以去做缝工。领导就把我介绍去四野后勤部被服厂里做工,也就这样参军了。一做就是3年,领导说我工作好,学习好,表现好,年纪老了,就给我评了个连级待遇。但是,我还是想着儿子,听到上海解放了,我就向领导要求请假回上海找儿子,我想儿子也一定在找我。”
“你真是一位革命的好妈妈, 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儿子的名字呢。你估计他现在哪里?你想应该怎么找法?陈司令员怎么帮助你找呢?”秘书很敬佩这位老妈妈。
“喔!我真是老糊涂了,还没有告知我儿子的名字,他叫蔡群帆。他那次从苏南调去浦东打仗时曾来过上海家里,那时他已是干部了。他讲过他是新四军,我想陈司令员一定会知道他的,我要见司令员,亲自向他报告,请他帮我找一找。
“首长正在开会,实在是非常忙,刚接管上海,方方面面的事都等着要他去安排,从早到晚四处奔波,每天要参加好几个会议,要解决一连串的大事。我想请你老人家先回家,我帮你向各方面联系寻找蔡同志,有了消息就通知你好吗?请你把地址留给我!”
“我在上海已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只有陈司令员是我的亲人。我是下定决心找儿子的,见不到陈司令员我就不离开这里了。蔡群帆是司令员的部下,他一定可以查到的。我就等他开完会能见见我,麻烦你帮我向首长讲—下。”杨凤珠非常固执地要求。这位秘书深深地被她这种强烈的母爱、坚毅的决心、恳切的求助所感动。在会议的空隙,秘书进去向陈毅司令员作了汇报,问有没有时间与她见见面?陈司令员有力地说:“怎么没有时间,可以挤时间嘛!这样可敬的老人家,这样的事我们应该关心嘛!她来找我对头!见!见!开完会就见,你们要好好接待,请她老人家等一下。”
将近午饭时,会议散了。杨凤珠看到从里面会议室里走出来一位浓眉慈目、身材魁伟、气宇轩昂、热情可敬的首长。他一见到杨凤珠就说:“妈妈同志,你辛苦了!跑了那么多路,千里迢迢找儿子,也为了找革命,可不简单啊!你参军已3年了吧,有贡献,还帮我们地下党做过不少事,你是老革命、老同志了。你的事我一定帮你解决。”
杨凤珠见到陈毅司令员那么亲切,深受感动,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像见到亲人般地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她知道首长极忙,抓紧时间把自己的主要经历和盼望见到儿子的心情又诉说了一遍。陈司令员静静地听着,问道:“他最早参加的是哪个部队?”
“蔡群帆从苏南回来要去浦东时曾给我说过,他1939年在常熟太仓,参加你和叶飞司令员领导的江抗部队,所以我想一定是在你领导下的。”
“这几年来,你有过他的消息没有?”
“1941年下半年,曾有人带来口信,说他带了部队从浦东去了浙江,要我放心,以后因我搬过家,就失了联系。鬼子投降后,与地下党有关系的同志告诉我说, 浙江的部队都去了北面。所以,我才下决心去山东找他的。我相信他还活着,这次他肯定是跟着你打上海的。昨天,我一到上海就去西藏路我们以前住过的旧址,邻居告诉我,上海解放后的第3天,有位高个子解放军来过这里,他寻找一位曾经住在这里的老太太。所以,我儿子肯定是参加解放上海战斗的。”
陈司令员听了后,肯定地说:“好!那好办!你那么大年纪,千里迢迢寻儿子,从上海跑到山东、东北,现在又从东北寻到上海,我一定帮你找到儿子。”
陈司令员说罢,就吩咐两位秘书:“你们把我的两本团以上干部名册拿来,一起来查查看。浙东的部队北撤后编在一纵队,就是现在的二十军,他们是打上海的,现在就住在上海,我看你们先在二十军里查一查。”
果然,一位秘书高兴地叫起来:“查到了!查到了!蔡群帆,是在二十军,是军参谋处长。”
陈司令员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向杨凤珠说:“可给你找到儿子了。老同志,可喜可贺啊!”
陈老总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拿起电话机给二十军军长刘飞打电话,要他通知蔡群帆立即来市军管会接他的母亲。
阔别十年的母子终于相见了。老母亲热泪盈眶,透过泪花,她看到一位全身戎装的解放军指挥员正向她走来,她张开双臂迎过去紧紧抱着儿子,嘴里喃喃地喊道:“感谢共产党!感谢陈司令员、陈市长!”蔡群帆对多年来失去音信、到上海后又未寻找到的妈妈竟然出现在面前,不禁激动万分,不断地叫着:“妈妈!妈妈!”
群帆同志回来后告诉我说:“告诉你一个特大喜讯,我找到妈妈了!还是陈老总帮的忙呢!”我为他高兴,向他祝贺!随即跟他一起去了招待所看望我那位深受苦难久经锻炼的婆婆,她详细地向我叙述了她的经历和寻儿故事。
以后,她逢人就说:“过去我对陈毅司令员只认为是位统帅全军、身经百战、叱咤风云、威风凛凛的常胜大将军,想不到,他还是一位可敬可亲、热情爽朗、平易近人、关心同志的好司令好市长。他教育培养了我的儿子,还帮我找到了儿子。”
婆婆和我们相聚一年半以后,我们随部队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出国作战,半年后她病逝在山东曲阜。临终时,她托同志转告我们:“你们要永远跟着共产党,跟着陈毅将军好好打仗,要打出一个没有穷人的世界。”
物换星移,沧桑巨变。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我们敬爱的陈老总虽已仙逝,但他的精神永存,他忠于人民忠于党的高风亮节,永远留在人民心中。
盛世不忘缔造难,般般遗爱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