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期●征战纪事●

胶东保卫战纪事

作者:傅毅武

1947年6月,刘邓大军强渡黄河实施鲁西南战役,揭开了解放战争战略进攻的序幕。接着于8月挺进大别山,实施战略展开。蒋介石为了尽快结束山东战事,以腾出兵力用于南部战场,遂制定了侵犯胶东的“九月攻势计划”。这时,我军各战区在战略上已处于主动地位,而在胶东,许世友指挥的东线兵团只有九、十三两个纵队和地方武装坚持内线作战。国民党集中了20余万兵力,以压倒的优势,企图一举聚歼我军主力,占领胶东。9月初,敌军完成了战役展开,兵分三路开始了大举进攻。

敌左路军为整编第八师,首先陷我昌邑。我西海军分区(辖昌、潍、掖、平)独立一团,根据上级“坚决阻击,迟滞敌人前进”的指示,首先在昌邑马家围子、潍河东岸实施阻击,完成任务后撤至掖县。

我奉命在昌邑带着300名新兵,赶到掖县才追上独立一团。远处不断传来隆隆炮声,大家都清楚战斗在即,但个个斗志昂扬。交接兵的工作是在行军途中进行的。我被分配在四连任副指导员。大雨倾盆,夜空一片漆黑,我赶到四连,连长提着一盏马灯,照了我一下,就算报到了。大家来不及多谈,匆匆上路。一路上我团和十三纵的部队交替阻击敌人,持续了十余日抵达招远。为保证胶东保卫战的胜利,经历了八年抗战和国民党蹂躏的胶东人民,不惜一切支援部队作战,感人的场景令我终生难忘。这一年,部队的夏装每人只发了一件上衣和一条短裤,军鞋也难以保证,一段时间我们是赤着脚行军打仗的。地方政府便以极大的努力,使我们穿上鞋子。为了保证兵源,乡亲们不断掀起参军热潮。这一年的4月,我在掖县城北接兵,不仅青壮年踊跃报名,连50来岁的老人和十五六岁的孩子也来了,劝也劝不回去。大部队的集团行动使烧柴成了大问题。为了让部队吃上饭,我看到有的地方把庙拆了,将拆下的木头作燃料;有的把陈年的树根从地里挖出来,群众真是想尽了办法。在阻击敌人的战斗中,老乡们自动把家里的门板送到阵地上来。有一次,两位大娘把新媳妇的嫁妆——油漆得鲜红的柜子也抬来了。我们感到太可惜了,动员她们抬回去,她们说:“国民党来了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你们打败国民党,俺什么都舍得。”在招远的一次战斗中,担架队员全部是青年妇女。她们冒着滂沱大雨,抬着伤员一趟趟后送。许多伤员不好意思让她们抬着走,一再要求下担架,她们就是不答应。她们说:“男人都上前线去了,我们也要出把力!”

当时的战斗是相当紧张、激烈、残酷的。我团撤至招远道头东北时,奉命休整两天,准备返回西海。休整时,连里买了一头猪,要改善一下生活。不料,快开午饭时,营部通信员前来传达命令:出现敌情,准备战斗。全连立即紧急集合。这时,肉还没有煮烂,炊事员就把锅抬到路口,每人分得一勺子肉。大家边走边吃,跑步占领阵地。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挖工事,敌人就冲上来了。阵地上硝烟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战斗打到下午4时左右,一、三排的子弹打光了,我连和敌人展开了肉搏,一排的同志全部牺牲。撤出战斗时,我只带下了12个人。在我连的背后,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放在阵地上,人员全都牺牲了,我跑上去把重机枪扛了回来。傍晚.在集结地见到营教导员姚进我哭了。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时一个个新战士活生生的面孔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有些新战士的名字我还没记下来,转眼间他们就血洒疆场,永别了。这种恨与爱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我实在难以控制啊!

经过组织调整,我们继续配合九纵参加了9月18日围歼敌一六六旅的道头战斗。我军速战速决,歼敌2300余人,给疯狂的敌人当头一棒。九纵掩护华东局和东线兵团机关,从敌八师和九师的结合部悄悄钻出,一昼夜强行军180余里,于21日突出包围圈,抵达大泽山,打破了敌人企图围歼我主力和首脑机关于胶东狭窄地带的阴谋,赢得了战役主动权。道头战斗后,我团迅速向西北方转移。我们很快抵达昌邑,在辛安庄以东渡过潍河,就地休整。回到昌邑我们感到像久别的孩子回到家一样。群众十分热情,问寒问暖。妇救会员们帮助战士缝补清洗衣服,还送来了慰问品。短暂休息后挺进潍县,在潍坊附近打了一仗,奉命再渡潍河,折返掖县,配合留在内线的十三纵作战。

在频繁的战斗中,我连续发高烧几次晕倒,我叮嘱自己千万不能掉队,顽强坚持跟进。行至陶村附近,在吃饭时我一下子昏过去了,部队把我安置在一老乡家里开拔了。在敌我进退交错的形势下,群众敢收留掩护一名解放军病员,是要冒着极大危险的,没有高度的觉悟是做不到的。我昏迷不醒,恍惚中觉得似乎有一老大娘在照料我。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身体在不断晃动,觉得出来是躺在门板上被人抬着走。群众把我运到了大泽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西海二所驻地。这里一无医,二无药,根本无法治疗。我不知昏睡了多久,终于战胜了死神,醒来了。接着,我可以站起来,尔后可以扶着墙走,病情天天有好转。

10月底敌进逼大泽山。因为敌人“围剿”艾山时,我后方物资受到很大损失,所以医院紧急动员,凡能出院的伤病员尽量都走,把重伤病员藏到山洞里去。因为我尚未痊愈,院方征求我的意见:走还是留?我想若留下来,赤手空拳,敌人来了岂不是束手就擒!我当即表示无论如何也要走。我和一连刘连长互相搀扶着,艰难地缓行,每到一个地方群众都告诉我们部队的行踪和敌情,有一天群众还用牲口送了我们一程。尽管四周都有敌人,但我们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有群众作靠山。我们很快找到了部队。

归队之后,我团参加了几次激烈的战斗。12月我军攻克了莱阳,历时三个月的胶东保卫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彻底打破了敌人的重点进攻。

国民党军洗劫解放区的罪行令人发指。他们以杀头、活埋、投井,甚至使出什么五马分尸、点天灯等残酷手段杀害我革命群众。我们在岞山参加了一个诉苦大会,会场上摆放着300口棺材,受害群众纷纷上台,声声血泪控诉国民党反动派的滔天罪行。军民抱头哭作一团,大家齐声振臂高呼:“打倒蒋介石,为死难同胞报仇,血债要用血来还!”这激励着我们满怀复仇的怒火,在沙场拚杀。

我当时只是一名普通干部,难以描述胶东保卫战的全局,在这里只是写了个人所经历的一些局部情况。五十余年过去了,我对胶东人民为革命作出的无私奉献,始终怀着崇敬的心情,终生难忘。让我这远方游子,向家乡人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