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灵先生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尽管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学校文峰社成员的我曾有幸登门拜访柯老,当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柯老的家位于复兴路上,那是一条特别幽静和美丽的街。那天的太阳很好,阳光暖暖地照在那一幢幢古老典雅的小楼上。让人陡然生出一份怀旧的感觉。我们在一幢奶黄色的楼前站定,柯老的家到了。柯老住在这幢楼的二楼,我们登上弯弯的木楼梯。开门的是柯老的爱人,我们北郊中学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陈国容先生。看见我们,陈先生很高兴,叫我们到客厅去坐。说是客厅,其实更像书房,一间不大的房里摆满了书,整套的百衲本二十四史加上满满两书柜的书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书香。坐在那里,只觉得一股清气环绕在身边,心竟不自觉地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听见有下楼的脚步声,陈先生说:“柯灵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柯老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九十一岁的柯老面容清癌,一头银丝整齐地梳向脑后。虽然只是穿着家常便服,但仍掩不住他的儒雅之风。面对这样一位现代文学巨匠,我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柯老对待我们这群中学生却一点也没有轻慢之意,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没有换衣服,真对不起,在家里嘛。”然后又转头问陈先生:“我这样子不要紧吧?要不要上去换衣服?”在一旁的我们实在是感动万分,能见到柯老,我们已是三生有幸,而柯老竟这样认真、郑重地接待我们这样的“毛头小伙子”,实在让我们受宠若惊。我们连忙说:“不用换,不用,不用不用!”柯老带着歉意,笑笑。
柯老的听力不太好,很多话都要陈老大声地重复给他听,即使是用这种方法,他仍是很有兴致地与我们谈着话。当他知道我们都是北郊中学文峰社的成员,都热衷于文学时,柯老很开心,说:“好,好,好,搞文学可让我们的生活更有情趣,不过要钻研下去就挺艰难的。”我们点点头,听得很认真。柯老又说:“写文章的人也要学好数理化,不学好数理化文章是写不好的。”一句话,击中本人要害,我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次造访,我特地带来了一本柯灵著的《燕居闲话》,想如果运气好的话请柯老给我签一个名。于是谈了一会儿,我就拿出书,挺紧张地问柯老能否给我签个名。柯老显然没听清楚我说的话,但他看见我手拿着他的书递过去的样子就问:“是不是要签名?”多么善解人意的老人啊。
我急忙点了点头。“噢,好,好。”柯老答应了。我激动万分,却发觉没有带笔,问问同去的老师和同学也没有带笔。这可怎么办?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柯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说:“我上去拿笔。”说着就拿着书走了出去。
这就是写出了《霍去病》、《湮》等名篇的柯灵吗?这就是顽强抗日,遭受了种种酷刑,却仍坚称“你是日本人,你爱日本。我是中国人,我爱中国”的柯灵吗?这就是经历了风雨沧桑,令人高山仰止的大文学家柯灵吗?就是这样一位名载史册的老人,现在却只是为了要为我这样一个中学生签个名而吃力地上楼去拿钢笔!看着老人拿着书慢慢走出门去的背影,我激动得直想哭。
过了一会儿,柯老拿着笔走了出来,仍是笑眯眯的,并问了我的名字,然后一丝不苟地在书的扉页上写下我的名字,是那么郑重其事,一如柯老的行文风格。接过柯老签过名的书,我觉得它突然变得很重。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们终于要结束这次造访。虽然已经打扰了这两位老人一个上午,可我却觉得时间很短,柯老的儒雅之气和大家风范使我们浮躁的心都安静下来,因而也很难感到时间的流逝了。
走出柯灵老人的小屋时,恰是正午,阳光越发好了,照在这幢奶黄色的小楼上,是一片圣洁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