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在职业生涯中几乎都是从事档案管理和党史、方志的编研工作,接触并认识了许多新四军老战士。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空军后勤部政委许映泉,是笔者经常联系的一位老朋友。他于去年3月1日(100周岁)不幸病逝。许政委生前曾多次向我讲到他在苏中抗校聆听粟裕司令员教诲等往事,让我仍记忆犹新。
一
1939年,江苏省如皋县的江安区组织了抗日游击队。红14军老战士后代、16岁的许映泉,因有初小文化,又曾在无锡学过徒、见过世面,即被推选为游击队长。黄桥决战前夕,他奉命率36名游击队员上升主力部队,编入新四军江北指挥部第1纵队4团3营9连,他任1排排长。黄桥决战中,连长壮烈牺牲,代理连长的许映泉率全连拼到最后胜利。
黄桥决战后,团首长选派许映泉到苏北抗日军政大学(简称抗校)学习。抗校校长是粟裕。一天,粟裕来到学员10队,要队部通知许映泉去谈话。能当面聆听粟裕的教诲,是很多基层连队干部想都不敢想的事。许映泉心激动得扑通扑通跳,赶忙跑步赶到队部喊了声:“报告,我是许映泉。”向粟裕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粟裕亲切地招手示意许坐下,可许映泉却紧张得仍旧站着。“急行军一天,让你坐下歇歇,舒服不舒服?”粟裕看到许映泉神色紧张,便拉起了家常话。“舒服!”粟裕又问:“坐在这里一天,站起来走走、散散步,舒服不舒服?”“舒服!”这时许映泉心情已慢慢轻松,就坐了下来。
“这就是苦与甜的辩证法!”粟裕说:“我们今天吃苦流血,就是为了赶走小日本,为了将来民族独立解放,让劳苦大众过上幸福、美好生活!许映泉,你怕不怕苦?”“我不怕苦!我13岁在无锡当学徒,天天半夜起来磨豆腐……”
“我知道你是劳苦大众出身,红14军的后代!你父亲送你参加抗日游击队。你在黄桥决战中很勇敢,连长牺牲,你代理连长指挥战斗,机智勇敢。你将来是有造诣的,要好好学习,挑起更重要的担子!”听了粟裕的话,许映泉心里热乎乎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睛湿润了。
接着,粟裕又用亲身经历教育许映泉。南昌起义,粟裕跟随朱德、陈毅,转战粤、赣、湘。当时全国一片白色恐怖,在武平战斗中,他头部负伤,但就是在这样极端艰苦的情况下,也没有动摇对革命的信念。1934年7月,红七军团组成北上抗日先遣队(方志敏为司令员,粟裕是参谋长),1935年1月在江西怀玉山遭到国民党军围堵。他率部突围,到达赣东北及浙东一带。浙南是国民党统治的腹心地区,缺乏群众基础,他就把运动战变为游击战,开展了艰苦的三年游击战争。“那时候哪有条件办学校呀?现在终于迎来了抗日高潮,八省健儿组成新四军,东进抗日!你要抓住在抗校学习的机会,提高自己的政治水平和军事水平!”
粟裕接着说:“革命的历程,就是一个个不断地坚定革命意志的历程。一个革命战士,只要树立革命必胜的信心,就能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粟裕讲得生动亲切,让许映泉听得入了迷。可惜因太忙,参谋人员来催促粟裕去开会,谈话中止。临走前,粟裕还拍拍许映泉的肩膀,以示鼓励。
第二天,粟裕给抗校学员上军事课。他走到队伍前,十分亲切地向大家提出一个问题:“在战场上,上刺刀有哪几个动作?”一刹那,大家都愣住了。这些战场上拼杀过来的营连干部谁不会上刺刀?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人回答。
“许映泉,你回答这个问题?”粟裕突然指着许映泉说。许映泉唰地站起来,灵光一闪,大声回答道:“战场上上刺刀越快越好!”粟裕不动声色地挥手示意他坐下,对他的回答未置可否。许映泉这“离经叛道”的回答,像在热油锅里撒了一把盐,大家竟顾不上课堂纪律,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
粟裕满意地看着活跃的课堂,半晌,大概已感觉到提问的效果,没有等大家的回答,就幽默地说:“战场上上刺刀,敌人的刺刀快刺进你的胸膛,你能说请等一等,我的第二个动作还没有做好?”大伙儿不觉失声地笑了起来。学员们在粟裕那深入浅出的生动事例启发下,明白了军事训练也要从实际出发的道理。这时才觉得许映泉的回答“战场上上刺刀越快越好”是对的。
粟裕又进一步提高大家的认识,说:“训练是不流血的战斗,战斗是流血的训练。战场上三个动作就变成一个动作。所以,我们训练要从实际出发,培养战术灵活、技术过硬的指挥员,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粟裕的一席话、一堂军事课,是对许映泉极大的鼓励和启蒙教育,让他的革命步伐从此更加坚定踏实。
二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当天,新四军1师师长粟裕指挥发动了粉碎日军“扫荡”、保卫如皋丰利镇的十团大战。许映泉有幸再次战斗在粟裕身边。他回忆,丰利镇是苏中根据地具有战略意义的集镇,敌我双方争夺十分激烈。粟裕师长采用“运动战”不断消灭敌人。这时,许映泉从抗校毕业,分配在1师1旅2团特务连任指导员。
12月9日,数倍于我军的敌人从正面压上来。这时缪正国团长突然来到许映泉连队,命令连机枪排把三挺三节式机枪架起来,掩护部队转移,等子弹打光后将机枪扔河里撤退。许映泉看着团长严肃的面孔,意识到这样的命令必有深意。于是,他和连长立即带领战士们架起机枪向敌人猛烈射击。
连放、速射、点射……一串串子弹射向敌人,敌人一批批地倒了下去。这时,从附近的土地庙里走出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粟裕,他向许映泉挥挥手说:“打得漂亮!只有消灭敌人,才能保存自己!”
原来缪团长是下令让许映泉连队直接保卫粟师长和前线指挥部。粟裕亲临一线指挥的大将风范,使许映泉终生难忘。
三
1970年,许映泉赴京开会。一天晚上,会务组安排大家到军事科学院礼堂观看节目。许映泉坐在前排左边的一个座位上。开幕前十多分钟,当他向右边观望时,猛然看见粟裕坐在首长席的一侧。刹时,许映泉心中一阵激动。全国解放后,还是50年代初,粟裕调北京工作时,许映泉听过他的一次报告。20多年来,再也没有见过老首长的面,现在突然见到了,于是便快步走过去,敬了个军礼。
“首长好!我是许映泉!”“啊!你现在哪里?”粟裕随口问道,随即又肯定地说:“哦!你在空军!”粟裕又关切地问:“现在空军干什么?”“空二军政治部主任!”
“好!好!”当时许映泉认为粟裕看见他穿的蓝色军裤才想起他在空军。直到2002年 “六一”儿童节,张爱萍将军在赞同如皋市江安镇池岸小学改名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希望小学”而回复许映泉的信时,才使他进一步体会到粟裕知道他在空军工作,而不是随便说的。
张爱萍在给许映泉的信中写道:“粟司令在解放战争后期,率先组建华东海、空军,为我军后来建立正规化的海、空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你们是调入海空军的第一批优秀的团以上干部。你是粟裕将军点名调入空军的……”
这封信使许映泉深深感受到粟裕对部下的关怀和信任,促使他又回想起一段难忘的岁月。那是在1948年的8月间,许映泉奉命到苏中公学(粟裕任校长,张藩任副校长)参加整风学习。报到后,粟裕又嘱咐张副校长安排许映泉到15队任指导员,使许映泉再次感受到粟裕对他的关怀和信任。1949年上海解放,许映泉调上海军管会做干部工作,又在粟裕直接领导下工作了4个多月,直至奉调空军工作。
许映泉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和援越抗美战争,曾负战伤3次,系二等甲级伤残军人;先后荣立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各1次,荣获各种勋章、战役纪念章、劳模奖章等20多枚,可谓是功勋卓著。但许映泉从不居功自傲,始终认为是粟裕的教诲和关怀成就了他的人生!粟裕永远是他最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