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渡江战役前夕,村上不断走来民工支前队,他们推着独轮车,扛着担架床,牵着小毛驴,忙着为渡江大军运送粮草弹药。当上妇女村长的妈妈,忙得不亦乐乎。她把村上的大婶、大娘们组织起来,成立“支前军鞋组”,有的纳鞋底,有的做鞋帮,有的缝鞋口,流水作业,各司其职。
一双双老布鞋从军鞋组里“脱颖而出”,一捆捆老布鞋送到前线。
夜深人静。我一觉醒来,看到床头的妈妈,还在昏暗的油灯下“飞锥走绳”,忙着纳鞋底。只见那锋利的锥子,先在厚实的鞋底上扎出一个洞,坚韧结实的麻绳穿洞而过,再使劲地拉紧拽实。一双鞋底,要密密匝匝地穿上几百个洞,耗用几丈长麻绳。妈妈说,队伍上的人行军打仗,有时一天要跑上百里,没有鞋穿怎么行?你看战士的背包上,总是别着几双鞋。老布鞋,也是打仗的武器,少不得哩。当时,在解放区,就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独轮车,吱吱响,解放区人民支前忙。
做军鞋,一双双,千里追击打老蒋。
杀敌人,保江山,全国解放红旗扬。”
解放后,我千里随父到江南,从苏北平原到太湖之滨,上小学,上中学,记不清穿了多少双妈妈做的老布鞋。直到我上世纪60年代应征入伍,妈妈还特地做了两双老布鞋让我带上。我说:“妈,现在不兴这东西了,部队上发的胶底解放鞋,又轻巧,又结实。”妈妈说:“到部队少不了行军走路,多备几双鞋没有坏处,穿上它,不会忘记穿老布鞋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在服役期间,每当我穿上老布鞋,首长和战友们都会投以赞赏的目光,耳边总会响起妈妈叮嘱的那些话。我从老布鞋上闻到故乡的气息,悟出慈母的爱心,看见亲人的期望,鞭策我不断奋进。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妈妈患上糖尿病,在去世前两年,她视线模糊,体力不支,却在抓紧做鞋。搓鞋线,纳鞋底,做鞋帮,滚鞋口,一丝不苟,把当年支援前线部队做军鞋的“看家本领”都用上了。我对妈妈说:“你这么一把年纪,眼睛又不好,还做这么多老布鞋干什么?有空就歇歇吧,现在商店里鞋有的是,式样好,档次高。”妈妈听了,显得很委屈,以为我嫌她做的鞋土气,不合潮流。她说:“不要看老布鞋土气,它实在,透气。夏天穿着凉快,冬天穿着暖和。寒从脚底起,我是怕你冷天冻着……”
现在,我家中箱子里还存放着20多双老布鞋,圆圆的鞋头,坚实的鞋底,灯芯绒鞋面,棉布鞋的鞋帮里塞满了新棉,结实,古朴,就是显得老土,年轻人不爱穿了。但是,每到秋冬季节,我总会穿起妈妈做的老布鞋,总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温暖,它使我想起妈妈当年做军鞋的情景,铭记妈妈绵绵不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