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根据地在中共领导的19块抗日根据地中,虽然存在时间较短、面积较小,但却具有三重特殊性。1945年4月24日,毛泽东在党的“七大”上论述我党领导的19块抗日根据地的作用时,列举了其中的3个:浙东、琼崖和陕甘宁,可见浙东根据地的地位与影响。
是靠近敌占中心城市的抗日根据地
抗战时期,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多在远离中心城市和交通要道的僻远闭塞的敌后地区,而浙东抗日根据地,则在敌占中心城市的旁侧、交通要道的两翼、富庶的鱼米之乡、文化较发达的人口密集地带(19块抗日根据地中,惟苏南抗日根据地庶可类比)。其主要区域,一是在杭州到宁波的杭甬铁路与公路两侧的三北、四明、金萧地区,二是在上海边沿的浦东地区,三是地处长江三角洲南翼和杭州湾两翼。它孤悬敌后,直接威胁汪伪政权中心南京,牵制沪杭甬地区日军主力,既是新四军向东南发展的战略支点,又是全国抗战中连接敌后与正面战场的重要节点。
1941年,日军发动宁绍战役,浙东沦陷;国民党顽固派制造皖南事变,新四军遭受重大损失;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为因应战局形势,毛泽东给新四军的电报提出“华东第二个战略中心是江南根据地,又分为苏南、皖南、浙东及闽浙赣边四方面”,“关于浙东方面及沪杭甬三角地区,我们的力量素来薄弱,总指挥部应增辟这一战略基地”。这是毛泽东第一次明确提出要开辟浙东这个“战略基地”。紧接着,4月30日,毛泽东再次致电新四军,“从吴淞经上海、杭州、宁波直至福州,可以发展广大的游击战争”,“有单独成为战略单位之必要(此区有大发展前途)”。
事实证明,浙东敌后根据地创建后,在中共中央和华中局、新四军军部运筹帷幄下,根据地军民英勇奋战,蹚出了敌后抗日根据地独特而成功的路子。由三北游击纵队发展成的浙东纵队在日伪以城市为基点的铁路、公路、钱塘江、黄浦江、姚江、海岸为连接线的封锁网中挺立,成为一支敌后抗日劲旅。
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依敌占中心城市,在敌顽心腹之地立足,是从创建三北根据地这一战略支点开始的。三北抗日根据地北濒杭州湾,包括镇海、慈溪、余姚三县的姚江以北地区及上虞县北部的一部分,面积约2300平方公里。1941年4月19日,日军在镇海登陆;20日至23日,宁波、慈溪、余姚等地相继沦陷。日军推行“以华制华”“以战养战”策略,竭力控制三北地区,掠夺盐、棉、稻谷等重要战略与军需物资。于我而言,三北地区不仅可保障四明地区,而且是浙东这个战略支点的出海口,可与浦东、苏南、苏北和山东敌后抗日根据地相联系。因此,三北是必争之地。1942年12月15日,《浙东区党委关于准备反“扫荡”反“清乡”斗争对三北部队与地方党的指示》中指出:“全党全军同志,必须认识三北是我们坚持斗争的中心战略支点,是我党我军向南发展的跳板,是我今后向南发展的重要依托,是控制沿海沿江与甬杭等重要城市的前哨阵地,它有丰富的物资资源供我抗日之用……谁忽视了坚持三北斗争的意义,谁就会犯错误。”陈毅也说过:“必须首先在巩固三北敌后地区的条件下,才能在四明、会稽作敌、顽、我长期性的三角坚持。”这表明了三北是浙东重要战略支点。
从开辟三北游击根据地始,进而扩大到四明、金萧、浦东等地而创建成功浙东敌后根据地,浙东纵队从1941年5月至1945年9月的4年多中,经历大小战斗643次,收复上虞、南汇两座县城,攻克敌伪据点110多个,毙伤俘日军少佐顾问、伪军上校总队长或团长以下官兵9197 人。新四军浙东纵队以数量不多的兵力抗击、牵制、消耗着2万多日本侵略军和2万以上的伪军,粉碎了日军谋算的保障海上交通线畅通、攫取东南沿海内陆的战略企图,搅动了敌占中心城市的“神经”,迟滞了日军“南进”美梦。
是配合盟军共同反击日寇及谋划实施东南战略的抗日根据地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远东乃至中国战场日渐成为美国重要的反法西斯战场。1941年12月9日,中共发表《中国共产党为太平洋战争的宣言》,认为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全世界一切国家一切民族划分为举行侵略战争的法西斯阵线与举行解放战争的反法西斯阵线,已经最后的明朗化了”。因此,中共与英美已经一同处于反法西斯阵营之中。
浙赣战役爆发时,华中局要求浙江各级党组织“必须站在领导抗日游击战争的第一线,来配合国军,抗击敌寇,阻止其继续西进”。为牵制日军、发展会稽地区抗日武装斗争,1942年5月,中共浙东军分会决定组成“南进支队”,挺进金萧地区抗日。浙赣战役后期,浙东抗日根据地三北、四明、金萧、浦东四个地区更是在敌后战场,独立自主地捣毁敌据点、矿点等,取得了反“清乡”、反“扫荡”、反“抢粮”胜利,压缩了日寇在浙江的占据地域,阻滞了日寇“南进”的步伐,也由此成为嵌入太平洋战争的一个重要节点。
1944年8月21日,毛泽东致电新四军张云逸、饶漱石:“美军准备在中国登陆,要求和我军(协同)作战”,“美军在中国登陆时间,据有些美国人估计已不在很远。因此请你们认真布置吴淞、宁波、杭州、南京间,特别是吴淞至宁波沿海及沪杭甬铁路沿线地区的工作”。
9月27日,中共中央给华中局发出《关于发展苏浙皖地区总的方针和部署》的指示,提出“发展东南”的战略,要求“我军为了配合反攻,造成配合盟军的条件,对苏浙皖地区工作应有新发展的部署,特别是浙江工作,应视为主要发展方向”。9至10月间,浙东区党委先在慈北洪魏、后转移至慈南袁马召开首届军政大会,谭启龙代表区党委在会上作了《目前形势与我军今后的任务》的报告。报告要求各级干部充分认识到,随着盟军逐渐逼近我国海岸线,浙东地区的战略地位显得更加重要了。日军在完全失败以前,对沪杭甬三角地带及其沿海地区的控制只会加强,而不会削弱,敌我之间的斗争将会更加尖锐。今后的任务是:“继续巩固与发展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坚持浙东抗战,积极发展浙闽沿海敌后的抗日游击战争,配合盟国海陆空军作战,并从各方面准备自己的力量,以便在反攻时机配合盟军反攻敌人,夺取沪杭甬等大城市,解放东南数千万同胞。”
在酝酿擘画东南战略与配合盟军登陆作战计划上,根据中共中央、华中局、新四军军部的指示,浙东根据地采取了一系列动作:组建海北支队开辟海北抗日游击区(杭州湾北岸,沪杭铁路以东的平湖、海盐、海宁及嘉兴东部地区),在杭州湾北岸建立立足点;成立淞沪支队西渡黄浦江,使浦东、浦西两个抗日根据地连成一片,后又将活动扩大到上海郊区,形成淞沪游击根据地;成立路西(浙赣金萧段和富春江两条交通要道之间)抗日自卫大队,建立路西抗日根据地;建立嵊(县)新(昌)奉(化)与绍(兴)嵊抗日游击根据地,扩大了浙东抗日根据地;浙东纵队与苏浙军区南下部队跨过富春江会师,形成浙东与浙西根据地相联局面;加强浙南抗日游击区工作,浙东纵队向天台、临海以南发展,与坚持浙南的龙跃部队打通联系。
后因形势变化,盟军在东南沿海作战计划取消,我配合作战意图也作罢。但中共中央与华中局继续深化东南战略,决策攻打沪杭甬中心城市、收复失土,遂有浙东纵队兵临宁波城下一幕。但形势瞬息万变,国共谈判后,部队放弃攻打中心城市而改为北撤。由此可见,浙东抗日根据地在中央部署中是一个承载多重使命的战略要地。
是较长时期中打着国军旗号的根据地
浙东根据地初创时期,华中局十分强调“灰色隐蔽”策略的运用。刘少奇1941年5月在华中局会议上说:(谭启龙)去发展那个地方(浙东),名义上不一定是新四军,但必须是独立的。两个月后,刘少奇在接待江南参观团时又说:“大刀阔斧的方式一般不适宜于江南,比较隐蔽一些好。形式上不要轰轰烈烈,不要搞得太凶,以免引起敌伪注意,使你们吃亏。隐蔽一点搞,使敌人弄不清楚,便利于你们工作。”
1942年6月,陈毅在送何克希等赴浙东时说的一番话更直截了当:“现在日军打到那里,我们就以打鬼子的名义发展浙东。你们去浙东要记住:第一,要依靠群众开创新局面,对外可提出配合国民党军作战的口号,广泛开展统一战线,采用各种各样组织形式与工作方法,以达到发展队伍的目的;第二,你们组织起来的武装开始不要打着新四军的旗帜,要套上灰色的外衣,或者就以三战区某某部队名义,等有相当力量能站稳脚跟后,再打出新四军旗帜;第三,浙江地方党组织要尽快恢复起来,但要秘密转入地下,不宜公开。”
1941年5月起,浦东武装分批到达三北,分别使用第三战区淞沪游击队第五大队第四支队、苏鲁战区淞沪游击队暂编第三纵队等番号。次年6至7月间,谭启龙、何克希奉令开辟浙东,整编浙东各支武装,先后使用江浙边抗日联合指挥部、第三战区淞沪游击队三北游击司令部、浙东人民抗日自卫军等番号,一直打着国军旗号“灰色隐蔽”。直至1943年下半年浙东第二次反顽自卫战爆发,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认为,在浙东地区我党领导的抗日部队已无必要再“灰色隐蔽”下去,应公开打出新四军旗号,以放开手脚凝聚和发展抗日力量。是年12月22日,新四军军部电令三北游击纵队正式改编为“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公开亮帜。
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在苏南苏北地区一定程度上也有采取“灰色隐蔽”策略的,最典型的是苏南地区的江南抗日义勇军(史称“江抗”),开始并未打“新四军”旗号,且领导人也隐姓改名。但我党领导的浙东抗日武装的“灰色隐蔽”与“江抗”有两点明显不同。一是三北游击纵队挂着国军第三战区旗号,而“江抗”虽未打新四军旗号,但也未挂国军旗号。浙东抗战亲历者陈阜在《浙东抗日根据地创建初期的“灰色隐蔽”》一文中说到“江抗”时:它“不能说是‘灰色隐蔽’的新四军部队,她的政治面目是明显的,国民党顽军也是以‘越防区作战’来指责皖南我军部的”。可见,“江抗”尽管未挂新四军牌子,但其政治面目几乎尽人皆知,于是甫一活动即遭顽军摩擦掣肘。二是浙东纵队的前身三北游击纵队稳扎稳打,埋头苦干,牢记着华中局、新四军军部的告诫:切忌大吹大擂,轰轰烈烈。当有人想放手公开亮帜时,经请示军部,仍然“灰色隐蔽”,低调工作,就少了摩擦冲突。诚如陈阜前文所说:“浙东抗日根据地创建初期,浦东南渡的部队执行‘灰色隐蔽’的方针是获得成功的。从浦东部队南渡至第一次反顽自卫战争开始,有近一年半的时间没有发生顽固派和我们的摩擦。仅有一次是国民党慈溪县国民兵团袭击我洞桥虞家办事处一例。但这还只能说是个别事件。”
浙东纵队在敌强我弱的战争环境中,为不过早暴露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的政治面目,一度长期“灰色隐蔽”,以坚韧的毅力和高超的机智纵横捭阖,站住了脚跟,争取了时间,积蓄了实力,拓展了地盘,从而创建成功抗日根据地,在中国抗战史上留下了光辉篇章!
(作者系慈溪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慈溪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