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海,尤其是南沙群岛,守过岛礁的只有海军,以及渔政人员。但也有例外,有一个广东作家姚中才,出于兴趣,跟着南海渔政船前往美济礁,原定一个月的航期,因为天气原因一拖再拖,姚中才便只能在甲板上一等再等,等到快过年了,才回到广州。此时,他守礁已守了72天。
在去南沙之前,姚中才一直渴望去看看海疆边陲,他觉得,大海茫茫,肯定浪漫极了:那里没有电话、没有饭局,不必应付俗务,也没有地方玩乐,正好,可以安心看书,用心写作,天高地远,空闲时钓鱼游泳捡贝壳,这种神仙日子,说不定能写出本好作品来。
可是,等守礁结束,姚中才回到广州的第二天,就给船长打了个“诡异”的电话:“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老人、女人,有小孩,还有树……”
守礁人的故事,他听了千千万万,海鱼吃腻了,在礁盘游泳也游腻了,成天望着海天一色,再美的海景,也看腻了。
回过神,他才真切地明白,守礁人的牺牲、寂寞和艰辛。
南海与“九段线”
为什么要去南海守礁?这要从南海的概念说起。
我们通常所说的南海,指的是位于南中国海北半部九段线之内的海域,总面积约200万平方公里。九段线,是海洋划界线。由于它是九段互不相连的断续线组成,所以中国大陆习惯称之为九段线;台湾地区的叫法很形象,叫U形线。
对于九段线的法律解读,众说纷纭。它到底是国界线、“历史性海域”线、“历史性权利”线,还是岛屿归属线,或者岛屿附近海域范围线,国内学界包括台湾地区的学者至今仍未达成共识,但九段线,依旧有它的法律地位。
195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关于领海的声明》明确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领土,包括中国大陆及其沿海岛屿,和同大陆及其沿海岛屿隔有公海的台湾及其周围各岛、澎湖列岛、东沙群岛、西沙群岛、中沙群岛、南沙群岛以及其他属于中国的岛屿。”
九段线产生于一个特殊的年代:
1945年9月28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发表宣言称:“处于公海下,但毗邻美国海岸的大陆架底土和海床的自然资源属于美国,并受美国管辖和控制。”从此,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个“海洋圈地”运动,沿海各国纷纷效仿美国,各自宣布自己的海权主张。
1947年,当时的中国政府,根据大量历史证据,正式划出一条南海U形线(上世纪50年代,取消北部湾两段,余下九段)。线内的水域是中国历代政府曾经行使管辖权的区域,也是中国渔民的传统捕鱼区域。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政府公布南海划界线后,直至上世纪70年代后期,在整整30年内,周边国家非但没有对此提出异议,有些国家——如越南,在其官方正式声明包括教科书、地图等国家出版物中,均承认西南中沙群岛属于中国领土。
“历史性海域”与“事实占有”
中国政府主张的“历史性海域”和“历史性权利”,是基于大量的确凿的历史证据,而周边的争端当事国,却致力于“事实占有”。
目前,在南沙群岛,处于中国人有效控制的岛礁仅有8个。永暑礁、赤瓜礁、渚碧礁、华阳礁、南熏礁、东门礁、美济礁等7个岛礁为大陆所控制,太平岛为台湾所控制。两岸均宣称对南沙群岛拥有唯一的合法主权。
越南在南沙群岛占领的岛礁最多,达30个左右,并宣称拥有南沙群岛全部岛屿的主权。
马来西亚占领南沙群岛中约5个岛礁,并宣称对南沙群岛北纬8度以南范围海域与岛礁拥有主权。
菲律宾实际控制南沙群岛中大约10个岛礁,并宣称拥有南沙群岛全部岛屿的主权。
文莱主张拥有南沙群岛中南通礁的主权,但并未采取占领行动。
印度尼西亚未在南沙群岛占有任何岛礁,也并未宣传拥有任何南沙群岛的岛礁,但印尼的纳土纳群岛200海里专属经济区东北部,与南沙群岛200海里专属经济区有重叠之处。
由于周边国家大肆实施“事实占有”,南沙群岛已呈现出一种犬牙交错、互相嵌入的格局。
南海渔政局前些年,曾邀请一批作家和记者,参与南海巡航。据参与过的作家描述,在巡航的船上,时常会觉得气愤而无奈——在中国的领海上,却时不时遭到其他国家巡逻船只的“驱赶”,对方占据着岛礁,派出巡逻舰艇,不让南海渔政船靠近,用高音喇叭不断喊,称我国渔政船,进了他们国家的“海域”。
而近些年来,已经有过多起中国渔民在南海被邻国军队扣押的事件。
再艰苦,也要守礁
守礁生活,和我们想象的不同——除少数较大的礁盘之外,大多数守礁人,没法在岛礁上种菜养猪,甚至无法双脚着“地”,吃喝拉撒,主要都在船上。
南沙的“礁”,说白了,不过是一片礁盘围成的浅水,大多数礁石都在海平面以下,礁盘内海水平静,鱼类繁多,适合渔船捕鱼、养殖、避风休整。南海渔政船,常年定点靠在美济礁附近,为南沙群岛附近的中国渔政船服务,并执行海巡任务。
渔政船的活动空间有限,曾有人仔细丈量过——从甲板最尾端,经过中部的救生甲板,走到船头悬挂锚球的地方,只有90步;左右舷之间,最宽处不过15步。
就这么一块活动筋骨的地方,也不是随时可以使用的。南沙靠近赤道,日头很毒,早晨八九点的太阳,一个小时就足以晒脱一层皮,甲板滚烫,一经冲洗,亮晃晃的全是雾气。不到日落时候,谁也不愿意上去“晒肉脯”。若想下海钓鱼解闷,也是要穿得越厚越好,还必须戴一个头罩。
据姚中才说,守礁人不大彼此聊天,最刺激、最隐秘、最难以启齿的私房事都拿出来说过了,嘴里还能抠出什么?
曾有一位守礁人曹斌启,在日记里写下他第一次守礁的日子——
一艘渔政船上就那二十来号人,话说完了,脸看腻了,连天上飞过只鸟儿,都要盯住猜是不是双眼皮的。后来就发展到互相数眉毛,全船谁有多少根眉毛,大伙都一清二楚。
业余时间,大家就想着法子找乐。开始是打牌,打多了也闷,又容易吵架,那就唱歌吧。会唱的不多,五音不全的倒是不少。在岸上连哼句小调都不敢,这会儿却抢着上台一开腔,那狼嚎般的吼叫让人听了心里发瘆,一曲未尽,人跑了一半。有一年除夕,守礁人在海上过年,办联欢会。轮机员老李喝了几杯酒,突然想起新婚的妻子,情绪来了,就要唱歌。
那一年,刚好流行《常回家看看》,船上没有伴奏带,老李就清唱,唱着唱着,就哽咽了。
而现场,大家都在抹眼泪。有人怕哭出声来,捂着脸就往甲板上跑,好好的一场联欢晚会,就这样给他唱散了。
后来,教导员规定老李不能在船上唱这首歌,再后来,所有人在守礁时都不许唱了。
狗发疯了,猪跳海了
守礁人苦,动物也苦。
有位船长曾带了一只狗去守礁,以此逗乐,消减寂寞。狗刚上船的时候,船头船尾四处跑,伸着舌头讨食,人见人爱。
可守礁两个月,那狗每到清晨和傍晚,就要跑到甲板上看海,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那时候,它还偶尔叫两声,再过了一段时间,它就一声不吭了,只是望着来时的方向发呆。
突然有一日,狗又突然狂吠起来,对着大海和天空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吠声,狂躁不已,疯了。还有船员在船上养过一条小狗,没想回到岸上,小狗竟颤巍巍地趴在码头上,连路都不敢走了。
狗疯了,猪也不容易。
为了能吃点新鲜的猪肉,守礁人一般都会带两头生猪到船上,养在后甲板的走廊里。有一次,渔政船从广州驶往南沙,半路遭遇暴风雨,船身大幅度颠簸,即便是掌舵的船员,也要在身旁挂一个空罐头桶,时不时吐一阵。就这样航行了三天三夜,风浪才逐渐变小。
风平浪静后,大师傅薛镇宝提着一桶潲水去喂猪,刚打开猪笼,窝在笼子里的猪猛地蹿了出来,一阵小跑,咆哮着往安放舷梯的闸口奔去。大师傅刚来得及喊一声“回来”,那猪攒起四蹄狠命一跳,箭似的跳到海里去了。薛镇宝拍着舷板大叫,猪从海里抬起头来, 两只小眼珠血红血红的。
在风浪中关了三天,竟能将一只猪变得如此暴烈。
南海守礁的渔政船上,有首《守礁歌》,其中便有“养猪猪跳海,养狗狗发呆,养猫猫怕鼠,养鸡鸡发瘟”,句句皆有典故。
“守礁王”的故事
在南沙,除了守礁的渔政人之外,还有中国海军,驻守着一个个礁盘。
姚中才也曾随渔政船执行任务,到过一些渔船和海军驻点,相比渔政人,海军战士的守礁时间更长,所担负的使命更重,故事也更多。
1988年建成的南沙永暑礁海洋观测站,现已被建成一座海上花园。
一亩多的水泥地面上,有48块整齐划一的菜畦。每块菜畦的一头,插着一块小牌,写着各主要省市和共建单位的名字。
小小菜地,为何有这么多省市的名字?只因各地的守礁官兵,都想用家乡的名字命名一块菜地。这么多年,守礁的官兵换了又换,家乡的泥土也一批接一批地运过来,别看菜园子不大,全国近30个省市自治区的泥土,这里都有。
曾担任南沙守备部队主官的龚允冲,被誉为“守礁王”,他曾讲过一个自己的故事——
他第一次到南沙守礁时,原本想用来打发时光的书本,不慎被海浪卷走了。站岗空暇,没有报纸,没有广播,孤寂难耐的日子里,他开始一次次地看药瓶上的说明书。半年后,一个文艺团体来慰问,让龚允冲表演节目。他不会唱歌不会跳舞,被大家的掌声逼急了,竟将一张“胃得灵”的药品说明书,从最后一个字倒背到头一个字。
此时,慰问团的两个女演员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