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的功能和文化人的社会责任

今年5月23日，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七十周年。《大江南北》要我写一篇纪念文章。开始我感到为难：《讲话》到现在已经七十年了，七十年前讲的话，现在还管用吗？可是当我把束之高阁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再读一遍以后，我觉得，这个讲话还真管用，对照当前文艺界现状，还真有话要说。

《讲话》主要讲两个问题：一是文艺为什么人的问题，二是文艺怎样为人民大众服务。这两个问题，好像已经解决了，实际上并没有解决，现在反而更加突出了。

延安文艺座谈会是1942年召开的。那时候，抗日战争已经进行了五年，以延安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正在不断扩大，大批进步的文艺工作者从全国各地涌向延安，形成了一支强大的文化军队。毛泽东同志把文化战线和军事战线的重要性相提并论，指出开文艺座谈会“就是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这是革命战争年代文艺的功能。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年代，不论在前线，不论在后方，不论在沦陷区，还是在国统区，文艺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强大武器，发挥了无比的威力。“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黄河大合唱》和《义勇军进行曲》唱得人们热血沸腾；如泣如诉的《松花江上》和《天涯歌女》感动得人们泪珠滚滚；在上海司徒汉指挥的反日大合唱点燃起人们心中的烈火；张瑞芳演的街头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使人义愤填膺；贺敬之写的歌剧《白毛女》演出时，有个战士冲上台去差点误杀了演地主黄世仁的演员；以叶浅予为领队、张乐平为副领队的救亡漫画宣传队把抗日漫画挂在绳子上，到田头村落展出，唤醒了多少民众……革命战争需要革命文艺，革命文艺鼓动着人民群众奋起参加革命。吾生也晚，没有机会参加革命，但是我的青少年时代，却受着革命文艺的熏陶，不但在心灵上受它滋养，也是一种愉悦的文化享受。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五十年代产生的大量的优秀文艺作品，无疑都是贯彻《讲话》精神的成果。

到了和平建设时期，真刀真枪的敌人没有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否过时了呢？没有。毛主席讲的文艺为谁服务和怎样服务的问题，仍然有着鲜明的时代精神和现实意义。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为代表的党的领导集体的文艺方针是一脉相承的，他们对于文艺功能的表述，几乎完全一致。

毛泽东说，“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怎样服务呢？“有出息的文学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1942年5月《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邓小平说，“我们的文艺属于人民。”“要通过有血有肉、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真实地反映丰富的社会生活，反映人们在各种社会关系中的本质，表现时代前进的要求和历史发展的趋势，并且努力用社会主义思想教育人民，给他们以积极进取、奋发图强的精神。”怎样来进行文艺创作呢？“人民是文艺工作者的母亲。一切进步文艺工作者的生命，就在于他们同人民之间的血肉联系。”（1979年10月在第四次全国文代会上的祝词）

江泽民说，“我们的宣传思想工作，必须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不断培养和造就一代又一代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新人。”怎样创造优秀的作品呢？“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这“二为”方向和“双百”方针“是对精神产品生产的基本要求，是宣传文化事业繁荣的基本保证”。（1994年1月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胡锦涛说，“文艺是民族精神的火炬。”作家和艺术家“应该做真善美的追求者和传播者”，“要增强社会责任感，始终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提倡文以载道，以文化人，弘扬真善美，贬斥假恶丑，更好发挥文化引领风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的作用”。他指出，“一切进步的文艺创作都源于人民、为了人民、属于人民”，“文艺工作者的艺术生命都源于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2011年11月在中国文代会作代会上的讲话）

引述历代领导人讲话的目的，是说明我们党对文艺的功能，服务的方向，创作的源泉，文艺家的社会责任这些方面的方针是一脉相承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永远有着不灭的光辉。

近百年来，中国的文艺有过三次辉煌。一次是上个世纪三十、四十年代，那是一个大师辈出的年代，经典作品喷发的年代，鲁迅、郭沫若、茅盾、夏衍、巴金、丁玲、叶圣陶、聂耳、冼星海、贺绿汀、田汉、曹禺、黄佐临、周信芳、盖叫天、马连良、俞振飞和京剧四大名旦、越剧十姐妹，画坛张大千、刘海粟、丰子恺、谢稚柳、张乐平……真是群星灿烂，举不胜举。这些大师成为五十、六十年代新中国文艺各行各业的领军和宗师，他们的不朽作品成为中国文化宝库丰富的遗产。第二次辉煌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五十、六十年代，在“百花齐放”方针的指导下，来自解放区和国统区两支文艺大军的文艺生产力得到大解放，形成了创作大繁荣的局面。小说、戏剧、电影、音乐、舞蹈、美术——《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乾河上》、《保卫延安》、《青春之歌》、《红日》、《红岩》、《梁山伯与祝英台》、《白毛女》、《小刀会》、《红色娘子军》、《芦荡火种》、《红楼梦》、《东方红》、《长征组歌》、《江姐》、《洪湖赤卫队》……这些繁花似锦的作品在人民群众中心口相传，道路可闻。我虽没有艺术细胞，但对这些作品却耳熟能详。第三次辉煌是“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大批文艺工作者从“牛鬼蛇神”的炼狱返回到人间世界，被抑制十年的创作冲动如火而喷，如泉而涌。那时，上海市光是文艺演出团体就有五十多个，我在宣传部和文化局工作期间夜夜看戏都来不及看。回味起来，真庆幸那个时代怎么会有如此好的眼福和耳福！

那些年代，物质是欠缺的，精神是富足的。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物质是丰富了，精神却显得欠缺了。这些年也出现了一些好作品，但是太少了。

应该说，现在的文化市场是热闹的。书店的小说多得卖不出去，一年几千部的电视剧大部分在仓库里长眠，自命的“画家”、“书法家”俯拾皆是，电视频道不停地播着搞笑节目、作秀节目，卡拉OK依然风行，公仆们富豪们酒足菜饱之后也都喜欢拿着麦克风一展歌喉，从文学到艺术，各种评奖活动层出不穷。但是，你能说得出多少部长篇小说可以成为经典的？多少部戏剧和电影可以百看不厌的？多少首歌曲可以在街头巷尾传唱的？“流行歌曲”除了演出场所和饭店包厢，在哪里“流”过、“行”过？灿若群星的老一辈艺术大师陨落以后，现在还有几位货真价实的大师？

为什么出现文化歉收呢？还是在于毛泽东所说的文艺为什么人服务和怎样服务这两个问题没有解决好，文艺的功能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文化人缺乏社会责任感。

文以载道、以文化人，弘扬真善美，贬斥假恶丑，弘扬民族精神，引领社会风尚，激励人们积极进取、奋发图强，这本是古今中外先进文化的功能。在中国的文化艺术长河中，无论诗歌、小说、戏剧、绘画，凡是优秀作品，都奔腾着这样一条主流。可是在如今钱欲横流的社会环境中，这条主流受到了污染，文化艺术成了某些人谋取功利的手段。在功利思想的驱使下，多快差省、粗制滥造的作品出来了，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的东西出来了，追求排场、显示政绩的文化工程出来了。一部《红楼梦》，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而成传世经典，而今写小说的，竟有“流水作业”，“作家”讲个大旨，“枪手”们你一章、我一段拼凑组装，照样也能成为畅销作品。中国画以线条构成，而今有的画家以笔横扫，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能出一幅作品，这种“多快差省”的生产，能有什么艺术价值？每年有几千集电视剧，每部电视剧都有片头片尾曲，近十年来有多少首曲子可以入耳的？我真佩服那些作曲家，他们要创作出那么难听的歌曲，也实在难得。我想，如果有一堆分别写着七个阿拉伯字的豆子，闭着眼睛随便抓它一把排列起来作为曲谱，也不致于有现在电视歌曲那么难听！别以为革命歌曲只有革命，革命歌曲比如今的新歌好听得多！《十送红军》、《红梅赞》、《二月里来》、《九九艳阳天》、《游击队之歌》、《松花江上》……我虽不会口唱，但都能够腹歌，可惜在《三国演义》、《水浒传》、《济公传》之后，少有可哼之歌了。

除了唱歌，现在娱乐大众最热门的电视节目是选秀和搞笑。达人秀中的秀儿，都是可爱可敬之人，他们或身处逆境，或抱残守缺，在无望的生活中以顽强的意志和毅力走上成功的艺术之路，值得称赞和激励。但是搞笑节目，大都缺少文化内涵。我不知在制作片场被主办方请来捧场的观众为什么会发笑？我有时也想跟着笑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如果中国人就靠这种东西来娱乐自己，那中国的文化生活也实在太可悲了。搞笑节目应该是幽默的，风趣的，恢谐的。侯宝林、郭启儒、姚慕双、周柏春、杨华生、王汝刚，他们真的逗，逗得有文化，有回味。他们自己有文化，姚慕双圣约翰大学毕业，王汝刚与高层次的文化人为友，他们的谈吐当然有文化。“捣糨糊”也可以捣得很好。京剧《十八扯》、《盗魂铃》就是瞎七搭八的。《盗魂铃》中的金铃大仙，本是花旦行当，一会儿唱荀派，一会儿唱言派，一会儿唱老旦，一会唱小生；文武昆乱（乱：乱弹的省称，指京剧），满台生风；那个猪八戒的唱词，从薛平贵“穿越”到杨四郎，听来只觉有趣，不觉胡搞。现在的搞笑节目，哪有这种水平！

要使文艺为人民大众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要服务得好，就要有好的作品。好的作品从哪里来，就要像毛泽东说的，“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这样才能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活源泉中吸取营养，创作出饱含时代精神、有血有肉的文艺作品。在“时间就是钞票”的思想支配下，一个小时要生产几幅画，拍一集电视剧要得五六十万元片酬，唱两支歌要十几万元出场费，嘴巴和画笔就是印钞机，这样的文化生产商，哪里舍得时间去深入生活、精心创作？于是只好靠粗制滥造，没有文化功底的无聊文人只好靠标新立异来哗众取宠。有些急功近利者只好靠大投入、大制作、大场面来生产一次性演出的节目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本，踏着人民币铺成的阶梯一步步地向上爬。

会赚钱的文化人现在应该盆满钵满了，现在可以讲讲艺术良心和社会责任了。要以德育人、以文化人，要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我们文艺工作者肩负着神圣的历史使命。在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七十周年的时候，我们有必要重温《讲话》精神，遵循党的四代领导人对于文化建设的指导思想，朝着“二为”方向，到人民大众的生活源泉中吸取营养，创作出优秀的精神产品，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迎接中华民族文化的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