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12月,我们1964年入伍的北海舰队老战友总要相聚一起。当年英姿勃发的青年,额头上早已刻满岁月沧桑的印记,但听到播放的《人民海军向前进》的军歌,仿佛又回到当初的青春岁月。
当时有些人受“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影响,不愿意当兵。
我渴望当兵源于一把二胡。1949年5月5日,萧山解放那年我还只有4岁。我们家住了一个班的解放军,我父亲为他们喂马,母亲为他们做饭。班里有个十五六岁的小战士,带着一把二胡有空就拉上一阵,还“阿根”“阿根”地叫我。奶奶听了哈哈大笑,说怎么叫你“阿哥”呢?奶奶听不懂北方话,把“阿根”听成了“阿哥”。小兵哥哥给我讲二胡的来历,说是老班长在大别山时剥了蛇皮,用竹子做了这把二胡,弦是马尾巴上的毛。他在战斗间隙给大家拉一段《白毛女》、《小二黑结婚》的曲子,战士们喜欢听,能调节气氛鼓舞士气。老班长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临死前把二胡交给了他。一天早上,我起床发现枕边放着两个烧饼和这把二胡,奶奶说部队一大早就开拔了。我跳到地上拔腿就追,哪里还有他们影子,于是坐在桥头嚎啕,被父亲老鹰拖小鸡那般拎回家。自此,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长大了当兵去。
因为独子不能参军,当我小弟刚出生满月我就报名应征,到县城体检我是全公社第一个合格者。那年12月3日正式报到,先在公社集合,戴上光荣花,大家敲锣打鼓送到东门干校,我戴上没有帽徽领章的海蓝色棉衣和帽子鞋袜,12月6日一早从西门的萧山火车站上车,坐在棚车里。那时南京还没长江大桥,是火车开到浦口进轮渡过长江的,第二天早上突然停在小站上,大家用冰凉的水洗手刷牙洗脸。四天四夜后终于到达北海舰队司令部所在地青岛。
我们被安排在团岛进行新兵训练。团岛四面是海,岛上一块陆地是海军的水上飞机场,海风很大,吹得人发抖。在岛上,先进行思想教育,正副指导员轮流上课,解决“为谁当兵、为谁扛枪”的认识问题,使我们知道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毛主席亲自缔造的人民军队,是保卫祖国和人民的钢铁长城;了解了我们人民海军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历史;懂得了为革命当兵为人民扛枪的道理。
我当班长,班里有个叫铁蛋的,模样像《水浒》里的李逵,“齐步走”时,手和脚同一方向,令大家笑得伸不直腰,连长让我对他单兵教练。有时排里早上出操,排长让我带队伍,别的排长就喊:“三排怎么让新兵蛋子带队出操?”后来,看我带得有模有样就无话可说了。
在实弹射击中,铁蛋和老乡锁柱又出了洋相:子弹推上膛,副连长吹响哨子,他俩扔下枪逃回营房。我正值班,副连长打电话让我押他俩回射击场。结果一个打了及格,一个打了良好,总算过了关。在投弹演练中,铁蛋只投了25米,还从战壕里站起来,连长大喝一声将他压在身下才没出事。
新兵训练三个月,三个条例我都考了100分,四大战术成绩都优秀,获嘉奖一次,还跟一位老兵在海滩上学了擒拿格斗套路。
部队还充分体现人尽其才、各尽所能。打过铁的到军械修理所,当过泥木工的分到营房股,会乐器有表演特长的到文工团,笔头好的当文书,有厨艺的当炊事员。我被副连长指定为无线电员,一年后宣布我为代理台长。
在欢迎新兵联欢会上,让我代表新兵发言,因为紧张,说的都是萧山话。老兵们交头接耳,说“这小鬼讲的什么鸟话”,羞得我脸红脖子粗冒了一身汗。后来当无线电员必须讲普通话,经过训练,我学会讲流利的普通话。
令我终身难忘的是排长和连长,他们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像兄长那般关心我。排长1.76米身高,眉清目秀,英俊潇洒,无线电员出身,技术过硬,还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我刚到排里,晚上到马路对面的“二航校”看电影,他总拉着我的手,说兄弟部队有个新兵走散,部队找了两天两夜才找到。我当团支部副书记不久,他送给我一本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让我加强个性修养。后来我写了入党申请书,1965年5月成了预备党员。连长关心人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探亲归队总要把我叫到他宿舍了解情况,刮我鼻子,完了给10个茶叶蛋说是你嫂子带给你吃的。我那时身体瘦弱,他怕我提干时体检通不过,带我打乒乓球、打篮球。想不到以后我成了连队乒乓球冠军,篮球队主力,连长高兴得捏着我脸蛋说:“你小子还真行!”连长也是无线电员出身,每次训练亲自到我们台上检查设备,看到一切正常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刚学会骑自行车可没车子,星期天外出,我大着胆子找陈政委,想借他刚买的凤凰牌新车。陈政委二话没说掏出车钥匙说:“骑去吧,小鬼你别钻到汽车底下,自行车轧破没关系。”
说当兵不苦不累是假的,为了人民的安宁,部队日常总是保持高度警惕,特别是逢年过节。
冬天的早晨5点,又黑又冷,听到起床号就要从床上蹦起,叠好被子列队出操。而夜晚,紧急集合哨音一响,黑灯瞎火中穿衣服打背包,腰间围上子弹袋,挂上手榴弾,背上枪,必须在5分钟内完成。
我们是海军技术兵,我背着报话机上军舰执行任务,那滋味绝没有苏小明唱的《军港之夜》中“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搖”那么浪漫。军舰在海面乘风破浪前进时倒还勉强能坚持,而遇到大的风浪,不光肚子里的食物全部吐出来,还要吐黄水血水。训练为了实战,苦和累锻炼了人的意志,使人成长和进步。1966年,出于“同志加兄弟”的友谊,我们北海舰队高炮部队、飞行大队参加援越抗美战争,我写下血书,坚决要求上战场……
几年来,我作为优秀战士代表,担任连队革命军人委员会副主任,党支部宣传委员,报道组长,还完成了第一篇中篇报告文学。我所在的电台,被评为“四好台”,自己也多次被评为“五好战士”和“技术能手”。1968年,在庆祝国庆19周年时,我荣幸地代表海军上北京参加三军检阅。
在部队度过了五个多春秋岁月,在军营里留下了我青春的欢乐,也留下我那些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