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期●缅怀篇●

抗战志士的壮丽人生

——纪念先父余毓明烈士

作者:燕华 肇炎 肇烽 肇镛 可清

先父余毓明烈士于1909年6月18日诞生在地处浙江省四明山周边地区的慈城镇——一座山清水秀的古县城。1942年11月3日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因奉命策反不幸被捕,被敌人残酷杀害于裘墅慧日庵,时年33岁。
                                                                                                                                                    
      父亲幼年入当地私塾、杨陈小学,12岁进慈城北门外高等小学堂(即慈湖中学前身)读书。深受“五四”反帝反封建运动影响,思想进步。1924年始父亲在上海万生丰丝号当学徒三年, 1928年,到南京光华照相馆当职员。1937年7月,抗日战争爆发,爱国之心、民族之恨使他热血沸腾。他毅然弃业回到家乡,寻找抗日队伍。1940年慈溪原常备队特务长宋清云打着抗日的旗号,拉起庄桥区署特务大队,父亲怀着满腔热情,担任了中队长。谁知宋清云拉起队伍后,非但不抗日,还到处敲诈勒索,奸淫民女,鱼肉百姓,民愤极大。
      父亲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一致抗日出发,希望宋清云改邪归正,苦口婆心地劝说,晓以抗日爱国大义。但宋顽劣成性,一心投靠日寇。父亲决心与宋决裂,暗地寻找真心实意抗日的队伍。通过好友的介绍,他终于结识了我新四军浙东纵队所属五支队四大队外交副官周迪道。周老回忆说,他见我父亲爱国热情可嘉,又有文化,就向上级作了汇报。之后,周向父亲布置了两项任务:一是利用父亲在宋部的威信,筹划策反工作;二是搜集、提供日、伪、顽军的情报。这是十分艰险的特殊任务,随时有生命危险。父亲临危不惧,谨慎大胆地完成组织交给的各项任务。
      1942年6月,我党领导的慈溪县新国民兵团成立,周迪道同志受命任大队长,下设四个中队。父亲已先后从宋部分批组织了三十多人携枪反正,这一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策反成果,受到我浙东纵队组织上的极大赞扬。周老说,余毓明的策反成功,对于提高当时尚处于劣势地位的我军士气和壮大我军力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父亲被任命为新国民兵团第四中队队长。从那时起,我们的家乡才有了一支我党领导的真正的抗日队伍。但当地日、伪、顽的头目,相互勾结,追踪搜捕,企图扼杀这支新生的抗日队伍,并悬赏要拿我父亲的头。
      当时慈南一带是游击区,我们全家常随父亲所在的部队一起夜行日宿,过着紧张的栖息不定的游击生活。
      大姐余燕华回忆说,为了混进被日寇占领的城内刺探敌情,父亲经常扮成农民或商人模样,带着我和大弟肇炎作掩护,进慈溪城内通过各种关系了解日本鬼子情况。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到慈城南门电灯公司,父亲让我在门口等候,不要走开,他自己径直往里走,里面好像有人接应。我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父亲出来,心中十分害怕,就不顾一切向电厂里边走,门口没人把守,我听到旁边一间房子内有很多声音,就轻手轻脚地在门口张望一下,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里边一张大圆桌旁团团围坐着十几个日本兵,腰间挂着刺刀,正在呼啦呼啦地大吃大喝,我不敢多停,又怕被父亲知道后挨骂,就赶紧退回到门口。不久父亲出来了,我们循着田野出西门回乡下。我心想,父亲肯定是到电厂内部了解日本人的情况,但我不敢问父亲,当时年幼的我们不可能了解更多的情况,就这样我和大弟余肇炎曾多次为父亲进城刺探敌情作掩护。1942年8月,因外婆在慈城病逝,外公和舅舅都在外地,父亲就利用料理丧事的机会又一次进慈城刺探敌情。他坐着轿子悄悄进城并隐蔽地到察院巷外婆灵堂前拱拜。因有人告密,第二天晚上八、九点钟,日本人就来雷家巷住处敲门。警觉的父亲,立即穿上外衣,到后院爬上梧桐树躲藏。日本人不见我父亲,就对母亲说:只要余毓明肯为皇军做事,报酬从丰,并有当地十大商铺担保安全。父亲不待天明,就翻过墙头,经九弄十三弯到永明寺,由浩明师傅掩护出城。第二天日本鬼子又来问母亲,母亲一面要料理外婆后事,一面又要应付日寇几次三番纠缠,弄得身心疲惫不堪。为了摆脱日本人无休止的纠缠,父亲就安排我和大弟住到三外婆家在城里读书,其余家人住到杨陈、苏梁一带。
      我们五个子女与父亲相处的时间是短暂的,但是父亲的为人对我们的影响是深远的,父亲不仅自己孝敬长辈,也是这样教育子女的。他给我们讲历史上“二十四孝”的故事,讲岳母在岳飞背上刺“精忠报国”的故事,教育我们要热爱自己的国家,并结合自己亲历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杀的场景,告诉我们“有国才有家,决不做亡国奴”的道理。我们三、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叫我们学写方块字。在抗战的战争环境中,部队辗转行军宿营,生活极不安定,而且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父亲仍然不忘关心子女的学习。有一次,途经双峰庙,这里有一所小学,一个教师教十几个学生,父亲安排我和大弟在这里学文化。没有课本,父亲就在紧张的战争生活之余,晚上在煤油灯下,用毛笔一笔一划工整地为我和弟弟抄写课本。在父亲的教导下,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唱《游击队员之歌》、《大刀进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革命歌曲。
                                                                                                                                          
      父亲的牺牲是十分壮烈的。三弟余肇镛追忆说:爹爹牺牲那一年我五岁。1942年11月3日,爹爹因对敌斗争需要,借房住在杨陈朝北门头,凌晨,天蒙蒙亮只听到墙外有敲门声,接着,二十多人荷枪实弹冲入屋内,有一为首匪徒凶相毕露问阿姆:“余毓明在哪里?”阿姆被吓得目瞪口呆,低头不作声,我和妹妹(可清)依偎在妈妈怀里吓得哭得不停。听到敲门声,爹爹早有察觉,身着单衣手持手枪,跳出窗户翻上后墙,见墙外还有十几个土匪,在里应外合夹击下,爹爹只身一人寡不敌众。几个土匪把爹爹五花大绑捆住,其余的土匪则翻箱倒柜,将家里衣物洗劫一空。没有多久匪徒们逼着爹爹向前走,还同时让阿姆抱着妹妹拖着我跟着走。艰难地走了两个多小时,被关在裘墅慧日庵观音佛堂右厢房内,爹爹被绑在屋柱上,我和妹妹跟着阿姆坐在拜佛凳上。爹爹神色坦然面无惧色,并不断劝说阿姆不必伤心,一切由他对付。中午有人送来饭菜,爹爹阿姆一口也没吃,我饿了吃了饭,妹妹由阿姆喂了几口。午后一点多钟,四个彪形大汉抬着匪首宋清云坐的元宝篮到了慧日庵。
爹爹看着宋清云,面色坦然从容不迫,宋贼用一块木条拍着桌子,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把我的弟兄们拉去投诚新四军三五支队?为什么你经常神出鬼没去三北,去二六市三七市?”爹爹昂着头说:“一切为了抗日,要把东洋人赶出去……”宋贼大怒,一挥手,几个匪徒在爹爹身上乱刺乱戳,鲜血浸透了衣衫向外喷,爹爹坐在地上忍着剧痛,慷慨激昂高喊:“有日无我,有我无日,打倒汉奸卖国贼……”宋清云恼羞成怒命刽子手:“杀!”爹爹挣扎着高喊:“打倒日本帝国……”喊声未完,爹爹的头颅已被刽子手砍下,血柱冲向天空……宋匪清云醉意浓浓,见此情景似乎还不过瘾,满脸横肉狰狞凶狠命刽子手将爹爹遗体剖腹挖心。顿时慧日庵里天转地昏,几位尼姑望着苍天,双手合十:“罪过罪过……”爹爹的躯体被匪徒们肢解了,宋清云手段残忍超过了法西斯逾越了希特勒。地下党获悉父亲被捕后四处派人营救,浩明和尚、民主人士叶志康先生奔向裘墅。宋清云早知有人要来讲情取保,因此到达一小时后就将爹爹杀害,在地下党营救下,阿姆、妹妹与我才幸免于难。(以上真实情况根据宋清云与刽子手葛新良的交代材料,以及几位尼姑的口述整理而成)
                                                                                                                                          三
      长期以来,由于极左思潮影响,加之找不到适当的证人和证据,父亲的烈士身份一直未被确认。改革开放后,经孙鸿森同志和我们子女的努力,先后跑了杭州市、宁波市江北区和周边的慈溪、余姚、镇海、奉化、宁海等七个县市,最后终于在镇海县(现镇海区)公安局存档中找到了1950年宋清云在我人民政府公审大会上亲口供认的罪状:“1942年杀害了坚持抗日斗争的共产党中队长余毓明等23人。”确凿有力的人证、物证,使我们终于在1986年10月20日拿到了余毓明的《革命烈士证明书》。父亲为革命斗争的英勇业绩在其壮烈牺牲后的第四十四年终于得到确认。我们一家人长期受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舒展。四明山革命烈士陵园的周锡山、马地贤同志不辞辛劳,走村访户,搜集整理了《余毓明烈士传略》陈列于烈士陵园纪念馆。1986年12月,在四明山革命烈士纪念馆大厅举行了隆重、肃穆的“余毓明烈士追悼大会”。1988年宁波市江北区人民政府民政局又在烈士家乡新建的慈湖烈士陵园内为父亲建造了“革命烈士余毓明之墓”,并在展示栏内用大字展示了父亲的生平事迹。我们五兄妹在母亲抚育下,在党的培育下,都先后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有的还担任了领导职务。这一切与父亲对我们的严格要求和教育是分不开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应该得到慰藉了!
      敬爱的父亲,今年的6月18日是您百岁生辰,我们再次向您及辛勤养育我们的母亲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