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期●文化战士天地●

“我们就是搞文艺的”

 ——访老团长游龙

作者:陈书豪 陈渊 何其美


  
  在五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相约去上海西郊拜访老团长游龙同志。
  早就听说我们的老团长是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人,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以及关于他对部下要求严格和关怀备至的趣闻轶事。据说有一次,洪炉在演《小放牛》时,不知为啥事发起了犟脾气,游团长一把把他抓了过来,坐下来两腿把洪炉一夹,给他化起妆来。在战争年代,老团长带领着我们这支文艺队伍,跟随大部队打运动战与敌人周旋,部队打到哪里,文工团的戏就演到哪里,深得陶勇司令员和广大指战员的褒奖和赞扬。书豪同志曾不止一次地说:“乖乖,那时候部队一出发,游团长骑上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好不神气啊……”
  1990年10月,文工团员们在姑苏聚首,我们请来了77岁高龄的老团长和他的夫人、著名京剧演员袁灵云同志。他们长期在福建工作,离休后才迁来上海安居。那天我们在苏州火车站迎接来聚会的战友,在人流中看见任干和夫人孙家琮,陪着一位拄着拐杖的长者缓步走来,大家赶紧迎上去,任干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游龙同志。”从老团长那饱经沧桑的面庞上透出当年英气,极具长者风范。在聚会开幕式上,游团长作了简短的讲话,讲话中还特意向过去受过他批评的同志表示歉意。洪炉在大会发言中则回顾了战争年代游团长教导大家努力做好部队文艺工作的往事。游龙团长多次对大家说:“同志们,可曾听说过有文艺司令没有?没有吧,我当文艺科长兼文工团团长,也就到顶了,我们就是搞文艺的,文艺工作是我们革命军队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由此,洪炉不无感慨地说:“我们不少同志就是遵照老团长的教导,一辈子勤勤恳恳在搞文艺工作。”这些话仿佛还在我们的耳际回响。
  我们叩响了老团长家的门铃,灵云同志把我们迎进一间古朴雅致的客厅。客厅的墙上悬挂着一大幅由孙家琮同志画的荷花图,构图别致,敷色淡雅。游团长从书房里迎了出来。他的腿脚不方便,在他坐的单人沙发前安置了一只特制的脚垫,不高不矮正好伸腿搁脚。大家落坐甫定,书豪同志说明了来意:“我们今天来是要想请老团长为我们讲些战争年代的往事……”
  老团长面带微笑略加思索后说:“我年纪大了,记忆力差,只能点点滴滴地说一说。我原籍福州,抗日战争前在南京考入南京中学,我特别喜欢文艺。不久,日寇入侵东三省,抗日义勇军开赴前线,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到处燃起抗日烽火,我在学校里参加了抗日文艺宣传活动。‘七·七事变’后,为了抗日救亡,同一批青年参加了南京‘红十字会’战地救护工作。不久南京形势危急,大家随一所后方医院转到南昌。因为大家想到抗日前线去,见在报纸上登着招收抗日义勇军的消息,大家商量后派我和其他几个人为代表,来到南昌月宫饭店去找正在组建新四军的陈毅同志。只见他头戴着一顶瓜皮式的压发帽,身穿中式的老布衣服,他热情地递给我们大前门香烟,我们都表示不会抽。他同我们谈了许多话。当得知我们要求到抗日前线去时,他风趣地说,参加抗日队伍很苦啊,你们怕不怕?我们都说不怕。他又问:“有什么牵挂吗?”我们都说没有。他又向我们作了询问,了解我们一些情况后便让我们回去等待通知。不几天,通知来了,让我们和无锡流亡团一起到铅山县石塘镇新四军三支队入伍,那时是1937年。11月,我们很快就参加了宣传抗日演出活动。到了1938年初南昌成立了新四军战地服务团,我和部分同志也被调到那里。当时团长是朱克靖。
  “战地服务团在南昌常常列队上街宣传抗日,喊口号,高唱抗战歌曲。有一次下大雪,大家顶风冒雪,脚下踩着烂泥积雪,手脚几乎冻僵了,但男男女女个个精神抖擞。服务团除经常为群众演出和进行街头抗日宣传外,还参加了南昌民众团体的两次联合演出。曾演出过两个独幕剧,一个是丁玲写的《重逢》,一个是《一家人》。这是我们戏剧组成立后的首次演出,我在《重逢》里演一个日本军官,林琳演女主角白芝,仇泊演白芝的爱人。1940年,朱克靖团长率服务团过长江到达盐城,跟随陈毅同志开展抗日、反顽斗争。黄桥战役后,我们驻在黄桥中学,陈老总经常和我们一起打篮球,他喜欢和服务团这些文化人在一起。我们在他直接指挥下和部队一起欢庆一个又一个胜利,同时还编演了不少反映战地生活的节目。‘皖南事变’后,陈毅同志受命于危难之际,出任新四军代军长,刘少奇同志为政委。那时军服务团改为一师战地服务团。一师师长是粟裕同志,钟期光是政治部主任,在朱克靖团长调走后,钟主任兼任服务团团长。1941年,我调到三旅战地服务团当副团长,团长是李云同志。1942年底部队精兵简政,三旅服务团撤销,我调师部印刷厂当指导员。1943年,我调回师部参加临时剧组,我导演了话剧《中国人》并演出多次。1944年和部分原一师服务团的同志一起去苏中党校学习。学习结束后,我又到陶勇司令员的三纵当文工团指导员。抗战胜利后部队北撤到如皋休整,三纵改番号为一师。我当一师文工团团长,导演了话剧《同志,你走错了路!》,尤明演政治部主任,沈默君演联络部长,女同志孙家琮、张伯颍、苏进、唐永玲都参加了这个戏的演出。不久,淮南二师文工团20多位同志由刘德培同志带领充实到我们文工团,在一个小村庄开欢迎会,他们的到来大大增强了文工团的实力。文工团演出了《白毛女》等戏。最有意思的是,文工团有一位科班出身唱黑头的京剧演员梁雪芳,陶司令员最喜欢他了,不管仗打得再激烈,行军到了宿营地总得叫小黑头去吼上一段。有时打了胜仗,陶司令高兴,饭后在田野散步嘴里还哼着‘苏三起解’,他很喜爱京剧。1947年,鲁南战役打枣庄,文工团分散下连队开展火线宣传活动,一部分同志参加战地后勤,组织担架队等工作。有一次我通过封锁线,‘哒、哒、哒’一梭子机枪子弹扫过来、我立即趴下,没有打到我,我骂了一句:‘混蛋,你的枪法也不准嘛!否则我就爬不起来了。’打下枣庄,我们师整编为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我们为四纵文工团。不久,我调到特纵去组建特纵文工团,我就和四纵的战友们分手了。”
  这时书豪说:“调走游团长,大家还都舍不得呢!”老人笑说:“这都是革命的需要嘛。你们那时从二师文工团调到四纵来还不是说走就走啊?”书豪说:“不过,你走了以后,我们可是几十年都没有见过面。”
  老团长说:“我这个人,喜欢搞电影,渡江后我就转业到上海电影制片厂当导演了。”一听说他去搞电影了,我们都兴奋起来。1951年,我们部队驻扎在嘉定、常熟、太仓、罗店一带,我们都观看过由老团长导演,著名电影演员张伐、秦怡主演的故事片《农家乐》。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影片中那一大片雪白雪白的梨花。
  “对,那是1950年拍的片子,拍完这部电影我又当兵去了。”
  “当兵?”我们正在纳闷时,老团长欠身离座到书房里取来了一叠照片,我们抢着翻看。突然,其中有一张照片在眼前一闪,我们几乎同时都惊叫起来,“啊!这原来是你……”照片画面上有成千上万的欢迎人群和被高高地抬起的一位年轻英俊、浓眉大眼、举一束鲜花的归国志愿军英雄。这是一张我们多么熟悉的照片,当时刊登在《人民日报》及新华社摄影图片册上。就是这张照片,我们大家都看到过,想不到照片的主角就是我们的老团长。此刻,我们捧着这张照片发呆,老团长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就笑呵呵地说:“美帝国主义把战火烧到我们家门口了,‘枪声就是命令’,我立即报名参加志愿军,奔赴抗美援朝第一线,组织上分配我参加组建‘钢铁运输线’,担任一个汽车团的政委。这支运输队伍把武器、弹药、粮食等物资抢运上去,前方战士打到哪里,我们就把物资运到哪里。那时美国飞机日夜不停地对我们狂轰滥炸,我们的空军还正处于组建发展时期,朝鲜战场的制空权还在敌人手里,但我们排除了一切艰难险阻,完成了运输补给任务。狡猾的敌人在公路上扔下许多五花八门的玩具炸弹,还有什么子母弹、跳弹等,我们每天都在进行生死搏斗。在一个寒冬的风雪夜,我乘坐吉普车带领一支车队夜闯大同江,车子陷进了江心的一个炸弹坑,我跳下车和司机一起抬车,两条腿泡在刺骨的冰水里顿时冻得像冰棍一样,我被冻伤了。1951年初,我参加了志愿军向祖国人民汇报的归国代表团,这些照片就是那时拍的。我和刘少奇主席的巨幅合影还陈列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里。1953年,我奉调回国,我还是要搞电影,回到电影制片厂当导演。1959年调福建工作,我还是搞我的电影,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老团长这一番话,揭开了他那根手杖和面前这个脚垫的谜,他的腿原来是在朝鲜战场上冻伤的啊!1950年首批出国作战的志愿军战士,在死鹰岭上,在长津湖畔,在摄氏零下三四十度的冰雪严寒中,追击围歼美军时,被冻伤致残的战士不计其数。在苏州聚会时,游团长能拄着这根拐杖走到我们中间来已是万幸了。他戎马半生,艺海耕耘,硕果累累,而今鬓发染霜,届耄耋之年,他胸怀坦荡,神情安详,举止潇洒,谈吐爽朗,他的一席话,更增添了我们对他的了解和敬意。
  游龙老团长不幸于1997年3月5日溘然长逝。他是我们永远的老团长,我们永远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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