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原华中第一后方医院陈海峰院长
2013年的6月17日,原华中第一后方医院院长、卫生部医学科技局局长陈海峰同志因病与世长辞。记得2011年底,我同严晓燕(原粟裕秘书严振衡之女)一同去他家里拜访时,还是精神矍铄,兴致勃勃地和我们谈了很多苏皖边区时期他在淮安战斗生活的往事,因为谈得投缘,还将他珍藏的最后一本《陈海峰影文集》送给了我。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陈海峰同志已离开一年了,谨以此文深切怀念。
人们大多知道在战争年代有一个华东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淮安河下古镇曾有一所苏北国际和平医院,她为华中地区培养了大批的专业医务人员,同时为解放战争初期华中地区的战役胜利作出了杰出的贡献。2011年冬,笔者因在北京征集苏皖边区政府的相关史料,拜访了原华中第一后方医院院长陈海峰教授,听他讲述了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苏北国际和平医院成立于抗战胜利国共和谈时期,是在华中军区直属的华中第一后方医院的基础上,由宋庆龄女士亲自提出并援助创建的。谈起华中第一后方医院及苏北国际和平医院的组建情况,陈海峰院长如数家珍,其惊人的记忆力令人惊叹。
1945年9月,根据中央的指示,新四军长江以南的部队全部北撤苏北地区,华中军区、苏皖边区政府成立后,华中军区卫生部亦在淮安城成立,为了整合原江南地区、苏皖地区的新四军医疗资源,华中军区卫生部于11月着手组建华中军区第一后方医院,作为华中军区直属总医院,主要依托原苏浙军区卫生部野战医院、后方医院、苏浙军区一分区卫生部等。医院院长为陈海峰。
由于华中军区第一后方医院是由陈海峰在湖心寺负责筹建的,因此他对湖心寺印象极深。陈院长回忆说,湖心寺在当时是江淮地区的佛教名寺之一,始建于唐末,甚为雄伟幽静,四周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全寺占地约500亩,有200间房屋,由南往北至运河边为五进殿,南侧为湖心寺正门,门外为一望无际、肥沃平坦的水稻田;北侧院墙,紧紧毗邻着大运河,在1945年前后尚有僧众100余人。当时湖心寺与河下镇无桥通行,全靠渡船到运河东岸才能去淮安城(今淮安区)。
医院初建时,职工就达到1200多人,收治任务为1500左右重伤病员,实际上住院者经常超过2000人。他们都是各地区转来的、当地无法治疗的危重伤病员。由于当时解放区的医疗条件、药品器械等都极为困难,因此,即使作为苏皖解放区最大、最好的医院,对这些危重伤病员往往也束手无策。就在此时,从上海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宋庆龄女士得知了苏北解放区的医疗困难,决定尽力支援,筹建苏北国际和平医院。说到这里,陈海峰院长仍不胜唏嘘,动情地说,这是真正的雪里送炭啊!
抗战胜利后,在国际上享有崇高声誉的社会活动家宋庆龄,从重庆回到上海,将“保卫中国同盟”改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宋庆龄亲任主席,基金会以“哪里需要援助,哪里的人民在自力解决困难,我们的援助就到哪里”作为准则。宋庆龄将目光首先投向了和上海仅一江之隔的苏皖解放区。基于两淮地区是华中首府,而华中军区第一后方医院的规模与条件也颇为合适,因此宋庆龄打算以华中军区第一后方医院为基础,将类似于延安、山东等地的国际和平医院的苏北国际和平医院设在淮安。宋庆龄女士在1946年初,先后三次派她的代表、国际友好人士严斐德赴淮安湖心寺实地考察,了解实际情况。
宋庆龄得到严斐德的报告后,决定依托在淮安的华中军区第一后方医院,按照其他国际和平医院的援建标准,进行医疗器械和药物等方面的捐助。华中军区将第一后方医院改名为苏北国际和平医院。对外,由华中军区卫生部长齐仲桓兼任院长,副部长李振湘兼任副院长。住院总医师由原华中第一后方医院院长陈海峰兼任。
宋庆龄按照美国陆军医院的规模,为医院配备250张床标准的全套装备,用700多条大小船只,分批从上海经镇江、扬州、江都、邵伯,沿运河运送到淮安湖心寺。250张病员钢丝床,其中半数为半睡半卧的摇床。此外还有骨科专用特制床、X光机、显微镜、冰箱,以及全套骨科手术器械,蒸馏器、消毒器、大量换药用具和X光胶片、大批玻璃烧瓶、试管、干燥血浆粉、配制注射用葡萄糖粉、生理盐水用原料药、麻醉药、镇痛药、消炎药、外伤药和大批罐装奶粉,1200条羊毛毯,大批消毒棉花、纱布、石膏绑带、急救包,几百只轻便折叠椅,大小手术床以至大批橡胶手套等等,甚至连病历纸和常用的护理用具也都配套,几乎是野战医院所需的全部物资。当第一批50多箱西药收到后,华中军区司令员张鼎丞于1946年6月29日给宋庆龄致感谢信。华中军区卫生部部长齐仲桓和副部长李振湘也联名给宋庆龄签具收条以示谢意。
苏北国际和平医院于1946年6月间正式收治病人。1946年8月13日正式挂牌。宋庆龄知道解放区医生很少,为加强这所医院的管理和医疗水平,聘请美国外科医生薛尔茨主管外科。薛尔茨是当年保卫西班牙首都马德里美国医疗队的队员,曾与白求恩同在中加国际医疗队工作,是一位技术精湛、学术造诣很高的外科医生。后来宋庆龄女士又派了一位苏联籍女内科医生,一位美籍女化验科主任和一位美籍女护理主任。他们一方面进行医疗和辅助医疗技术工作,一方面帮助提高解放区医护人员的技术水平。本来还要再派几位外籍医疗技术高级人员,因时局突变,敌机连续突袭两淮,为了保证外籍友好医护人员安全,提前于9月上中旬撤离湖心寺把他们送回上海。
薛尔茨是在苏北国际和平医院工作时间最长的一名外籍医生,住在湖心寺原楞定住持的小别墅内。军区卫生部还委派钱君苏、汪枫叶随他工作并兼任翻译,配了一辆美式吉普车给他。在湖心寺工作的3个月时间中,薛尔茨经常给在美国的女儿写信,他对湖心寺苏北国际和平医院的印象都在信中得到反映:“我是每天在宁静而非常美丽环境中工作的,这里是一所正规化的很有秩序的医院,有一个医院应该有的各种医疗工作制度”,“这里的职工好学,业务技术真令人敬佩,他们渴望吸取先进技术……”
苏北国际和平医院组建后,按照宋庆龄的要求和意愿,为医治战争的创伤进行着有序的工作。苏北国际和平医院工作的中外医护人员在经常受到敌机扫射的情况下,仍忘我地进行各种医疗救治工作。陈海峰作为住院总医师,也和其他同志一道,日夜和外籍医生们在一起工作,向他们学到了很多先进技术。院方每个月都向宋庆龄写报告,以使她及时了解医疗工作情况。此外,医院还是华中军区医干轮训队、医务专科学校的教学实习医院。
不幸的是,和平的曙光是如此短暂,苏北国际和平医院成立伊始,国民党军队便对苏皖解放区进行了重点进攻,医院也更多地担负起战时医疗的任务。1946年7~8月,医院收治苏中战役重伤病员1607人,9月,收治了两淮保卫战伤病员1415人。9月22日,国民党军队侵占淮安,苏北国际和平医院在淮安河下镇的一批伤员,由陈海峰率领从河下东街撤出,先转移至淮安县的苏家嘴,再转至沭阳县的圹沟、周集一带继续治疗。此后,又收治了大批宿北战役中的伤病员。在北撤转移山东后,苏北国际和平医院的名称虽已不再使用,但依然发挥着重大的作用,先后收治了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诸城战役中的伤病员5000余人。
苏北国际和平医院因战争环境居所不定,使宋庆龄极为牵挂,她在1947年1月13日致信齐仲桓,说:“我们对淮安附近的国际和平医院短暂的寿命,深表遗憾”,“创办和维持国际和平医院的精神将激励人们不久重建该院。你的报告,一向令人感到兴趣,尤其是那张所需物品的清单更为可贵。虽然我们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满足你们的需要,但一俟一批急需物资到达后,我们仍争取把它们运送你们和其他国际和平医院”。
最令人可惜的是,在两淮保卫战中,苏北国际和平医院紧急撤离湖心寺前,大部分无法带走的设施(钢丝摇床等)全被沉入大运河河底。陈海峰院长仍清晰地记得是在1946年9月20日的午夜。追忆昔日,即便是90多岁的高龄,仍能看到他目光中的惋惜之情,而随后他拿出的一张自己手绘的“藏宝图”,更是让笔者感受到了他对苏北国际和平医院所饱含的深情。这是一张用圆珠笔在信笺纸上手绘的淮安河下镇大运河示意图,标题为“苏北国际和平医院撤离两淮时藏于运河河底的病床、冰箱、手术床等方位示意图”,左下角用圆珠笔作了简要的注释,右下角用铅笔简单记录了当时撤离的情况:“敌人进西街,我出东街,傍晚有雨,从玉米地走,背、拉、抬伤员,淮安和涟水、苏家嘴镇一个晚上到,双沟、高沟、塘沟住了一个月,然后到沂阳,2400个伤员,苏北战役。”简要的战情介绍,却让笔者有置身于炮火纷飞的战场的感觉。信笺右下角另有“陈海峰2008.4.22”字样,应为此图的手绘日期。陈院长将这张“藏宝图”郑重地交给我说:现在的身体状况,淮安是不可能再去了,你如果有时间,希望能到河下镇的湖心寺去看看,了解一下当年的情况,也许部分器械还在,这样也算是你们纪念馆的文物了。虽然我知道当年沉入河底的医疗器械已不可能再现,但我仍答应一定去原址走访了解情况。此后一别经年,在此事还未付诸行动时,却传来了老院长已驾鹤西去的消息,唯有这张“藏宝图”默默地诉说着那个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