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期●征战纪事●

难忘的青春故事

作者:陶 丽

初夏,在上海一栋普通的老式居民楼里,笔者采访了满头银发、已过鲐背之年的新四军老战士——钱文祥(新四军里称钱江)。他说:“我今年93岁了,好多近期的事情记不起来了,反而时常想起在新四军摸爬滚打的经历。我的好多战友都已不在了,我今天把我们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出来,也算是对战友们的一种怀念。”

上海热血青年

1938年底,不满20岁的我为了讨生活,邻居将我介绍去美国人办的《大美晚报》社的排字房做练习生。在做练习生的一年里,在我的师傅、地下党员吴以常的影响下,我参加了进步组织上海印刷联谊社举办的读书会、歌咏队,参与为新四军募集棉衣等活动。还在此期间接触到了半公开的中共地下抗日外围组织——上海印刷工人救亡协会(简称印刷协会),参加各种抗日救亡活动,宣传抗日思想。

1939年农历新年前,大新公司(上海市第一百货商店的前身)职工因不满资方取消年终红包而罢工。我们印刷协会声援了大新工人的此次罢工。我利用在《大美晚报》排字房工作的便利,和一位同事悄悄排印支持罢工的传单,然后将印好的传单藏入空的暖水瓶里,假扮成大新公司的顾客,拎着暖水瓶走到大新公司楼内。别人以为我是到大新公司来买暖水瓶的,这样顺利地避开了耳目,来到其二楼上抛撒支持罢工的传单。事发后不久,我就被查出是传单排版的人,遂被《大美晚报》老板炒了“鱿鱼”。

苏南激荡生活

身份暴露后,上海是待不下去了。1940年3月,党组织要求我和我的师傅吴以常撤出上海,去新四军活动的苏南常熟地区筹建敌后印刷厂——江南社印刷厂。筹建之初困难重重,缺大量的铅字、字盘、字架等各种设备,同时日伪军时常“扫荡”,印刷厂作为非战斗单位要随时做好转移准备。我们冲破日伪的重重封锁,采购器材,还因地制宜将排字房、印刷厂全部安置在船上,成为名副其实的水上印刷厂。

《大众报》是每3天1期,经常要连夜排版,在低矮的船舱内猫着腰拣字、排版,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天热更难受。后来,大伙索性在船篷上开了个天窗,终于可以站着拣字了,不仅排版速度快了,观察敌情也能兼顾了。经过几个月的积极筹备,1940年7月7日,为纪念抗战3周年,铅印出第一期套红头《大众报》,报头大号字是用手工木刻。报纸内容部分字模不够用时,就用手工木刻代替,但无论信息量还是印刷质量相比油印都有了很大提高。这个水上印刷厂担负着排印《大众报》、东路特委主办的《江南》杂志和上级机关文件、政府公告、抗战传单、财税票据等任务,并翻印过毛泽东、刘少奇、陈云等领导人重要著作,为东路地区的抗日军民提供了丰富的精神食粮。1941年3月,印刷厂奉命由苏常太水网地区转移到江阴、无锡、常熟地区岸上作业。同年7月,日伪纠集重兵,对苏南抗日游击区发动大规模残酷“清乡”,印刷厂被发现。印刷厂的工作人员埋藏好印刷设备后,也只好分散转移。

艰难转移之路

1941年夏,我进入了新四军6师18旅和东路特委的党训班,被派往无锡地区的乡村参加反“清乡”动员工作,然而没多久,因日伪的“扫荡”日益加剧,上级决定:党训班学员立即转移到长江以北。在日伪军遍布的“清乡”时期,要想转移到长江以北的苏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转移前,我“表姐”(1940年我们这批从上海到新四军根据地的青年,为了躲过敌人的突袭盘查,在党组织的帮助下,都跟当地人认了亲戚,“阿庆嫂”原型之一的范惠琴认我为阿弟,就这样在沙家浜我就有了个“表姐”)拿了套带补丁的蓝灰色布衣给我,帮我化装成当地老百姓,为了让自己的皮肤变黑,我光着膀子在太阳下暴晒,还将泥巴抹在脸上搞得脏兮兮的样子。我们从沙洲县(今张家港市)开始转移。出发后,老天像和我们作对似的,连日下雨,田埂泥泞湿滑,只听见不停的“咣、咣、咣”声,不断有人跌到水田里,个个像泥人。傍晚,好不容易行军到江边,已经有船等在码头了。夜渡长江开始了,这是一条运猪船,底舱里全是猪。时至今日,只要闭上眼睛,70多年前那股恶臭似乎还没有散去。蹭上“猪老弟”的船后,尽管被臭味熏得快昏过去了,可大家的心还是稍许安定些。好景不长,江面远远出现了敌人的巡逻船,不时地往我们这边打探照灯,亮得晃眼。眼看就要被发现,还好有人机灵,迅速翻到另一侧船舷下,手抓住船舷,身体浸在水里,其他人也迅速效仿,躲过一劫。再后来看到探照灯扫射过来,大家就照此做法,等光束过去再爬上船。干训队(因不断有江南反“清乡”的地方干部北撤加入进来,其中因有未入党的同志,党训班改名为干训队)到达江北后也不太平,为躲避敌人的“扫荡”,我们过据点、过封锁线,每天转移,变换宿营地。今天夜里由东向西行军,第二天夜里又由西向东行军迂回前进。直到11月,我们来到江都,完成转移任务。

在部队见到母亲

到达苏北后,我被重新安排到新四军第1师师部电讯大队任指导员。因为经常需要到城里采购无线电器材,到1943年我和城里卖无线电器材的商人已经很熟识了,那人经常跑上海,人也靠得住,我便让他帮我给母亲带个信。1940年离开家后,我与母亲断了联系。走之前,我只告诉她,我要去安徽做生意(其实那时打算去皖南参加新四军的,后来组织要求我去了苏南),她不同意说:“讨饭也要在上海讨!”我在家里是独子,下面有个妹妹,父亲有肺病,还有个年迈的祖母,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劳力,她不愿意我走,可我还是背着她,不辞而别了。历经辗转,那个无线电商人联系上我母亲,告诉她:你儿子在苏北开了个小店,日子过得还不错。母亲不放心,想方设法来到苏北,终于见到我,直到此时她才知道我在新四军里。母亲告诉我,我离开家后,她到处找我、打听我消息,都没有丝毫音信,也不知我死活,身体不好的父亲也被气死了,她一个人靠帮人缝洗衣服养活一家人……

看到母亲受苦受累,我内心难受极了。但是当母亲回上海时,我还是选择继续留在新四军。外敌还在我的祖国肆虐,唯枕戈待旦,才能弥补我对母亲和家庭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