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期●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5周年●

国际视野下的中国崛起

作者:张维为


  
  2013年 12月 3日,在21世纪理事会北京会议的最后一次讨论会上,美国的著名时事评论家法里德·扎卡利亚曾对我提了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你们说西方民主制度不适合中国,但为什么除了中国以外的几乎所有亚洲国家都采用了西方制度?”我问会议主席,应该详尽地回答还是简短地回答这个问题?会议主席说,只能一分钟,因为会议已经超时一刻钟了。我说:“我只需要半分钟,也就是一句话:过去 20年里,中国所取得的成绩超越了其他亚洲国家成绩的总和,背后是中国的制度比较成功,所以我们是制度自信,我们欢迎政治制度的竞争,包括和美国政治制度的竞争。”

我们不妨把世界上的国家大致分成三类:发展中国家、转型经济国家、发达国家,然后进行国际比较,从而更好地理解中国的崛起及其对整个世界的意义。

首先,和其他发展中国家比较。发展中国家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消除贫困,中国在消除贫困方面的成绩超越了其他发展中国家成绩的总和。过去 30年里,世界上 80%的脱贫是在中国实现的。比尔·盖茨 2013年 4月在博鳌论坛上是这样评价中国扶贫经验的:在短短 30年内中国帮助约 6亿人口摆脱贫困。在过去 20年的时间里,中国粮食生产率每年上升了 2.6%,农民收入翻了 15倍,成为第一个实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使贫困人口比例减半的国家。此外,目前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多的智能手机,其所取得的突破性科技发展能帮助世界上其他地区最贫困的人口过上更加健康、更富有尊严的生活。他很希望借助中国的经验和智力,一起帮助非洲脱贫。

有人说,尽管我们扶贫成绩很大,但我们的贫困人口仍然上亿,所以我们不能自满。这个说法我是赞同的,我们的扶贫在很多地方还是低水平的,但我们也要看到,从世界范围看,我们的成绩还是非常了不起的。 2011年 11月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作出了决定,把农民人均纯收入 2 300元(约合 380美元)作为新的国家扶贫标准。这样一来,中国贫困人口的总数由 2010年的 2 700万又增加到了现在的 9 000多万人。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扶贫标准还会继续提高,从而使更多的低收入者可以纳入国家和社会帮助的范围。但中国的情况非常特殊,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进行过土地改革的国家,今天我们的农民有地有房。如果我们计算的不只是货币化的收入,而是也计算中国农民事实上拥有的土地和财产,那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我曾经碰到过一位去过贵州贫困地区考察的印度尼西亚学者,他说你们的贫困和我们的贫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们的贫困人口就是没饭吃,没房子住。我本人一直主张我们应该依据中国的民情国情来制定标准,用西方或者国际组织根据西方理论制定的标准,做横向的国际比较往往会出现较大的偏差。当然,中国人有严于律己的传统,我们文化的特点是有七分成绩,也只讲三分,这使我们的崛起很有定力,从这个角度看,谦虚一点也不是坏事。

第二,与转型经济国家比较。转型国家一般指从中央计划经济国家转向市场经济的国家,包括了中国和原苏联及其各个共和国,也包括中东欧的前社会主义国家。这个概念不十分周全,特别是无法准确地概括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但为了讨论方便,我们姑且借用这个国际上广泛使用的概念。与这些国家比较,我也可以这样说,中国过去 30多年所取得的成绩超过了所有其他转型经济国家成绩的总和。一个简单的计算方法是经济增长的倍数,中国经济从 1979年到 2009年的 30年中增加了约 18倍,而相同的时间段内,原苏联和东欧的经济增长为一倍左右,当然,多数转型经济国家的起点比中国高。苏联解体前的经济规模比中国大,但现在中国经济的规模已是俄罗斯的 4倍多,中国的经济结构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多数产业经过了从无到有或从小到大的迅速发展,而俄罗斯经济结构与苏联解体前仍然类似,能够拿得出手的还是军工和能源。
过去二三十年中,其他转型国家几乎都走了这样一条路:先是私有化为主的“休克疗法”,结果是经济大幅度下滑,然后是缓慢地回升,随后又不幸地赶上了美国引发的金融危机和欧洲的债务危机。几乎所有东欧国家都立刻陷入了严重的财政赤字,特别是罗马尼亚、保加利亚以及波罗的海国家,不少国家的主权信用评级被降至垃圾级。中东欧国家外债总计约 1.7万亿美元,超过了该地区 GDP的总和,至今多数中东欧国家还没有从危机中缓过劲来,所以当中国伸出援助之手,建立了中国—中东欧国家领导人定期会晤机制,并愿意提供高达 100亿美元专项贷款和一揽子大项目合作(包括高铁、核电、金融、物流等领域内的合作),中国的倡议立即受到中东欧国家的热烈欢迎。参加 2013年中国—中东欧首脑会晤的中东欧 16国领导人共同表示:“中东欧国家珍视对华传统友好,钦佩中国的发展成就,相信中国进一步扩大改革开放将为双方合作开辟更广阔前景。”

第三类就是发达国家。尽管我们进步很大,但一谈到发达国家,很多人的直觉反应就是我们还差得很远。我自己在瑞士和法国生活了 20多年,走访过所有发达国家,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许多方面比一比了。我在《中国震撼》一书提出,中国已经形成了一个“准发达国家板块”,其人口约 3亿,已经和美国相当,这么大的人口规模,其产生的影响一定是全球性的。这个板块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口更多的充满活力的“新兴经济体板块”,这两个板块之间已经形成了高度的良性互动,实现了 1 + 1大于 2的局面,这是中国迅速崛起的一个秘密,并为中国“超越”西方提供了强大的、持续的内在动力。

2011年初,我曾和德国《时代周刊》的创始人、主编特奥·桑默(Theo Sommer)在汉堡进行过一次关于中国模式的对话。他说他刚从上海回来,感觉上海越来越像纽约,是不是没有中国模式,只有美国模式。我说你可能看得不够仔细,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您会发现上海在不少方面已经超越纽约了。上海的硬件全面超越纽约,无论是高铁、地铁、机场、码头甚至许多商业设施。更重要的是在一些软件的关键指标上,比如说人均寿命——上海是 82岁,比纽约高 3岁;婴儿死亡率——上海比纽约低;社会治安上海比纽约好——女孩子晚上 12点可以在街上散步。换句话说,我想告诉这位德国学者的是,我们的眼光已经超越了美国模式,超越了西方模式。我们从西方学习了很多东西,现在还在学,以后还要学,但是我们的眼光确实已经超越了西方模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正在探索下一代的政治、经济、社会、法律制度,而中国的“发达板块”在这个方面发挥着带头作用。

2012年底,江苏省昆山市政府曾经请我去参加一个座谈,讨论昆山的发展水平。江苏省提出的目标是要在中国率先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而昆山是中国百强县之首,昆山又提出了要在江苏省带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我们看了很多昆山经济社会发展的材料,也实地访问了昆山的政府部门、学校、社区和企业,然后坐下来讨论。我说,昆山也好,上海也好,其整体发展和治理水平肯定超过了意大利。

有人说,你用“板块解读法”,然而全世界都用“人均解读法”,你就不能用?我说,一定要用“人均解读法”当然可以用,但如果要准确地判断中国真实发展水平和百姓的真实生活水平,最好再考虑以下三点:一是用“购买力平价”(PPP)的方法来计算中国和其他国家的 GDP,然后再来进行比较,这比官方汇率折算出的数字更符合实际一些;二是融入“人均预期寿命”,因为这是一个综合指标,最能反映一个国家的生活质量和健康水平,中国 2012年的人均预期寿命已达 75岁,远远高于其他发展中国家,而中国发达板块的“人均预期寿命”与美国相当,上海、北京等城市的人均寿命都比纽约高,而纽约是美国人均寿命最高的地方;三是采用“家庭净资产”的方法来计算中国人的实际财富,因为今天多数中国人有自己的房产,他们事实上经历了一场财富革命。尽管很多中国人抱怨房价太高,但中国城镇住房自有率最低估计也超过了 80%,农村则接近 100%,也就是说,中国今天的住房自有率已经超过了所有西方国家。现在很多年轻人买不起房子,但他们的父母几乎都已有房子,这些房子以后也要传给孩子,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这些年轻人已经不是穷人了。和其他问题一样,在中国的住房问题上,我主张先肯定,再改进,也就是先肯定自己的巨大成绩,再来自信地解决存在的问题,中国的问题都说得清楚,中国的问题都有解。

现在多数国际经济机构都倾向于认为,即使按照官方汇率,中国经济的规模也应该在 10年左右的时间内超过美国。有人说,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中国人口是美国的 4倍,所以到时候中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还是只有美国的 1/4,但我觉得这样看问题,恐怕不太懂政治。关键是经济总量和综合国力的巨大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可能是不可逆转的,这一切都将深刻地改变世界的未来。此外,我自己估计到那个时候,中国中产阶层的人数应该是美国人口的 2倍左右。我用一个美国人和欧洲人大概都可以接受的经济标准来界定中产阶层——因为世界上关于中产阶层,没有统一的标准——我的经济标准就是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加一套产权房,包括所有的“房奴”,因为美国、欧洲的房奴比例比中国还要高。在西方,银行能给你房贷,就是对你中产地位的肯定。我估计10年后,中国中产阶层的人数将达到 6亿多,而美国人口是 3亿多。到了那个时候,情况将出现巨大的变化。西方今天还不愿意承认中国模式,不愿意承认 1949年新中国的革命意义,不愿意承认中国共产党的作用,不愿意承认中国的政治制度,这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有耐心。但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是不承认这一切的话,你就无法解释中国的成功。当然,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根本就不在乎你是否承认。说实话,我们现在也不在乎。

(作者系复旦大学中国发展模式研究中心主任、上海社科院中国学研究所所长,近著有《中国震撼》、《中国触动》、《中国超越》三部曲;本文是作者应本刊之邀,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5周年”栏目提供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