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山东烟台市郊珠玑村。我的青少年时代，正是日本鬼子大肆侵略中国的血腥年代。烟台是有名的港口城市之一，是敌人重点占领的地方。我从小生活在敌占区，并目睹敌人的残暴屠杀，至今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一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一位姓王的老师，据校长介绍他是东北人，来学校任教导主任并兼高年级班主任。那时班主任一般都是由语文老师担任的。上语文课时，他并不按常规先讲课文，只是将重点讲讲让学生自己看，但他对学生的作文却是一本一本认真批阅。当他翻到我的作文时便问：“谁叫申文芹？”我站起来说：“是我。”他说：“我认识你五姐。”我吃惊地想：他是八路？因为我五姐很早就去参加革命了。随后他又问我：“长大想干什么？”我说：“当八路军抗日去……”他心情沉重地说：“抗日有两支队伍，一是拿枪用武力和敌人作殊死的斗争；另一支是以笔当枪去揭露敌人的残暴。他说我们偌大的中国就像一头未完全醒过来的雄狮，你们长大后要记住用笔或枪去唤醒雄狮，让它吼起来，让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才能赶走日本侵略者。”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晚上，村中突然乱了起来，跑步声、狗叫声、枪声、哨子声，还有用皮鞭抽打人的声音，形成了一种非常恐惧的气氛。天亮后，我母亲从外边进来对我说：“你的那位王老师被砍头了。”我惊得连忙跳起来，就向学校跑去，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一口张着血口的铡刀，老师的脖子被铡断了。他的头挂在一棵大树上，血不断地往下滴。他圆睁两眼愤怒地注视着前方，他是英勇就义的。我一看当场就瘫坐在地上，心中难过得站不起来。回到家里得了一场大病，每晚都说胡话。我记得当时病愈后头发都掉光了。母亲说我是拣了一条命。
二
我在平安巷小学读高年级，还是靠我大姐和三姐的接济进学校的。一天，我们珠玑村有一位名叫陈蓉厚的女学生，在烟台一中读书，她让我到邱家庄附近的小水口村解放区找我的五姐和五姐夫，为八路军送情报。她将我穿的大袄子（棉旗袍）的边拆开，塞进一张写得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还让我挎着一篮染着红颜色的鸡蛋，对我说：“过卡（检查站）时，你就说给住在玉树庄生孩子的姐姐送鸡蛋的，‘卡子’如果要搜身，你就把篮子放下，他们去抢鸡蛋，就顾不上你了，你赶紧溜过去。”我用这种方法，几次都顺利过关，没出什么问题。当然我走的路线也是经常变换的。我到了解放区，感觉那里是一片艳阳天，心想我今后一定要参加革命，奔向光明。
三
1945年8月，八路军从日本占领军手中解放了烟台市。不久，美国却武装国民党军队打内战。美国以联合国救济总署名义，不断在烟台建立各种组织。1946年上半年的一天，有个美国人开着吉普车，在烟台市区的马路上横冲直撞，把一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连人带车压烂了。他头也没有回，便驱车扬长而去。第二天，烟台人民胸中积压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愤怒的抗议声响彻天空。在烟台市的一个广场上，烟台市总工会主席、也就是我的五姐夫辛广义同志，主持声讨大会。他号召全市人民团结起来，争中国人民的志气和尊严。他说：“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站起来了！过去那种‘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时代结束了。美国人必须惩办肇事者，赔偿死者一切损失。美国人还必须向中国人民赔礼道歉，保证永不再犯。”会后，开始了全市大游行。开始，美国人并不在乎。但示威的群众越聚越多，愤怒地要求美国人必须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由于全市人民不屈不挠的斗争，第三天，美国人终于拖不下去了，不得不走出来向全市人民鞠躬、作揖、谢罪，向死者的家属赔偿抚恤金。事后，我们去慰问了死者的家属。这件事虽然发生在烟台，但却是一件值得全国人民扬眉吐气的历史事件。解放后，山东省还把这一事件写进小说、拍了电影。辛广义同志已去世14年了，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2周年，也为了纪念值得我骄傲的姐夫，我记述了这段历史来追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