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期●专稿●

悲壮的北撤遗事

——追记打捞“中安”沉轮中的烈士遗体

作者:陈宗彪 张树忠

 

1945年的1015日晚,一艘满载江南新四军最后一批北撤人员的“中安”号轮船,不幸在江苏泰兴县的天星桥镇西南约2公里的江面上沉没,800多位指战员殉难。19867月,江苏省人民政府在泰兴县为死难烈士迁葬忠骨、立碑建馆。60多年过去,“中安”轮沉没后是谁一次次面对死神、舍生忘死潜入江底,把窒息于船舱中的烈士遗体打捞出江,烈士遗体是如何安葬的?这些鲜为人知的答案一直都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20062月,笔者接到上海叶小双的电话,他在看到上海《新民晚报》上的《永远的丰碑:无产阶级的硬骨头——韦一平》一文后,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他没有想到,父亲生前曾和他讲述的在苏北老家泰兴发生的“中安”轮沉船竟是我党历史上的重要事件。而更让叶小双自豪的是,他父亲在沉船后,曾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冰冷的江底,善始善终地参与了打捞遇难烈士的遗体等工作。

叶小双向新四军纪念馆反映了他父亲当年为打捞沉船烈士遗体的实情。这是新四军历史上一个重大事件。根据叶小双反映的情况,我去泰兴乡村,寻访当年目击沉船事件和打捞工作的老人,寻觅烈士忠骨最初的安葬地点,来到中安轮沉船的江边,参观中安轮纪念馆,凭吊烈士衣冠冢,并专程赴沪,探访叶小双与其母亲谢桂芳,进一步弄清这个事件的详情。

奉命北撤

19458月,中华全民族的抗日战争取得胜利后,为避免内战,实现国内和平、民主和团结,根据国共两党签订的有关协议,新四军遵照中共中央的决定,从194510月上旬开始,将长江以南的苏浙军区部队和苏南、浙东的地方干部全部北撤到苏中地区。按照北撤部署,第四纵队政委韦一平等,在掩护主力部队北撤任务完成后,作为最后一批北撤人员,于15日夜渡长江遭遇沉船。这就是新四军史上至今令人悲痛的“中安”轮沉船事件。

据泰兴“中安”轮纪念馆提供的沉船幸存者陈瑞洪的回忆资料:当时陈瑞洪所在的溧阳县干部大队,在县长徐公鲁的带领下,跟随苏浙军区第四纵队政委韦一平等一起渡江北撤。然而,当时的日军虽已宣布投降,但他们接受国民党当局的命令,不但不向新四军缴械,反而对新四军实行“有效的防御”。同时,国民党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下令,对北撤的新四军加以层层拦击,并增派20多艘舰艇日夜在长江中巡游。为避免与国民党军冲突,第四纵队政委韦一平等近千人渡江只好选择在夜间进行。陈瑞洪的回忆资料这样写道:“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五日晚上十一点多钟,我们以焦急的心情摸黑登船。因为轮渡是一艘吨位较大的轮船,所以不能泊岸,我们上船只能用木帆船一船一船地短驳。同我们一起渡江的有四纵队一个全副武装的特务营和江南被服厂的职工和干部(大多是女同志)及我们干部大队,共约七八百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短驳,到深夜十二点才全部上船。”

据当时是机炮连重机枪排二班班长葛春和回忆:随他一起登船的有十支队七连、机炮连全部、八连一个排和大队部一部分同志,另外九连的几名病号由支部书记徐犁澄带领登船。

据徐犁澄回忆:一条小木船把我和六个病号驳上了轮船,走道上挤满着人。听说国民党军正在追赶北撤中的我军后卫部队,所以我们不分昼夜,每船都要满载,尽快地渡过江去……由于一连几天的行军,极度疲劳的北撤队员很快进入梦乡。风声、鼾声、马达声交织成一片。

沉船哀音

从几位沉船幸存者回忆的资料看,满载韦一平等最后一批北撤人员的“中安”轮,始航于午夜时分。当天晚上阴云密布,长江两岸没有一星灯火,伸手不见五指的江面上,风浪裹着冷峭的寒意,袭打在渡江的每一个人的身上。当“中安”轮拖着沉重的船体行至泰兴天星桥西南2公里的江面时,突然发生倾斜。在一片嘈杂声中,随着船身摆动幅度的加大加快,船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摆动的相反方向拥来挤去。江水的进入使船尾首先下沉,很快整个船体入水,轮船上那粗大的烟囱缓缓地倾入江中。“中安”轮沉没后,陈瑞洪回忆道:我从小在水乡长大,熟悉水性,面对滔滔长江并不害怕。可是当我一下水,感到寒气逼人,风大浪急,还有漩涡。这完全不同于家乡小河港的情景,我一手扶着一只漂在水面上的背包,一手将身上的衣服脱掉,只留下一条短裤。经验告诉我,只有光着身子才好在水里与风浪搏斗。当时,江面上漂满了包裹什物和遇难者,人的呼救声、海浪的拍击声混成一片,真是惨不忍闻。过了没多久,人声渐渐稀少了,只听见长江水浪的澎湃声……在与风流搏击时,从上风方向漂来了一只像南方人用来放鸭子的划子船,船底已朝天,船舷周围扶着一二十个人。为了借助这只船的浮力,我们几个也扑过去抓住了船舷。漆黑的晚上,黑茫茫的一片,望不到边和岸。到了下半夜,江面上的风浪更大了,大家又冷又饿,力气已耗得差不多了。这时劈头盖脑的浪头袭来,加上漩涡,围绕这只小船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7个人。我们虽然素不相识,但患难与共,分外亲热。为了生存,我们互相鼓励、帮助。突然又一浪头打来,把我们七个人连同小船一起压到了浪底下。我憋住气奋力划水,终于从浪底下钻了出来。可当我再度找到那只小船时,却只剩三个人。天近拂晓,江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只木帆船,当他们发现我们后,船上的人每次只能抛下一根绳救一个人,我们互相谦让,把生的希望让给不认识的革命同志。我是最后一个被救上船的。这条船是天星桥镇的老百姓在沉船后组织的救援船只之一。先期到达江北的苏浙军区第四纵队的不少同志,正在迎候韦一平和战友们的归来,可谁知他们等到的却是韦一平等800多人沉江殉难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