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期●散 文●

故乡的红色印迹

作者:赵东云

七月流火,一个盛夏的晌午,悄然回到久别的故乡——田坊,一个甘于寂寞、淳朴无华的江南乡村。沧桑的老街头,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烈日之下,街道两旁屈指可数的店铺紧闭店门,默然无声,只有静卧脚下的斑驳路石,似乎在沉思,在追忆那段峥嵘而激荡的岁月。

1938年,同样是在一个盛夏的晌午,一支新四军民运工作队进驻田坊(时属泾县一区),随即,抗日动员工作在附近乡村展开。“民运专家”、新四军政治部副主任邓子恢同志对泾一区的民运工作给予悉心指导,他那睿智的见解、淳朴的话语,似一股暖流注入听者心间,给前来田坊开展民运工作的杨明、金文萍、李乐山等同志以极大鼓舞。民运队员走村串巷,张贴标语,召集群众集会,动员民众投身抗日洪流。抗日怒火在田坊人民的心间熊熊燃烧。“不到10个月,泾县一区先后发展了200多名共产党员,组织起共抗会、农抗会、妇抗会、青抗会,开展减租、减息斗争。”杨明在撰写《皖南星火》回忆往昔时难抑心中激情。

爷爷(赵仲仁)就是在那个滚烫的时节参加新四军的。时年23岁的爷爷在抗日活动中干劲冲天,充满热情,组织上让他到新四军教导队学习。自此,爷爷再也没有回到距田坊两里之遥的良冲村。那里,至今仍有爷爷留下的破败不堪的几间土坯房。

良冲村四周,群山环绕,罕有平畴,故宅立于青山脚下,无名溪畔,斑驳的黄土墙,深灰的屋瓦,残破的窗棂、门扉,溜光的青石阶,仿佛仍在诉说着昔日旧事。

1938年春夏间,新四军军部先后移驻距此不远的土塘、云岭,新四军二支队指战员驻扎田坊、若坑一带,支队司令部设于良冲。老人们回忆,故宅作为司令部的瞭望哨,支队司令员张鼎丞也曾在此住宿过。司令部设在距此仅百余米的深山民居中,如今那幢土木结构的民居已经坍塌废弃。目睹司令部旧址,遥想具有传奇色彩的张鼎丞司令员在此指挥新四军将士抗日杀敌,万千感慨涌于心间。皖南事变后,新四军游击队仍然在田坊良冲、梅冲周围的青山绿水间活动。父亲曾经说过,游击队到良冲活动时,常在故宅过夜,寒冬时节,为了驱寒,游击队战士就在堂屋燃起火堆,黑黢黢的房梁印证了那段岁月。

新四军在田坊驻扎一段时间后,便开赴抗日疆场。临行前,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同志亲自到田坊村召开干部会议进行动员,要求部队深入到敌后打击日寇时,首先要做好群众工作,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时刻谨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我军优良传统。孤峰河,在田坊村北侧缓缓流淌,清澈的河水啊,你可曾映照着铁军将士们的赤胆忠心,还有那矫健的英姿!宽阔的河床啊,你可曾感受到将士们坚定的步伐,还有那高亢的杀敌歌声!

铁门坎、鬼门关,作为田坊之北的两处地名,确实让人闻之生畏。1940年10月初,日军兵分数路从南陵三里向云岭攻击。其中一支日军为达到快速消灭新四军主力的罪恶目的,企图绕道田坊直插云岭侧后。当鬼子兵行进到田坊官田村时,打探到进攻云岭必须经过一处叫“铁门坎”的凶险地,然后还得经过一个更加令人恐怖的“鬼门关”,日本鬼子认为此乃不祥之兆,更害怕遭到新四军的埋伏,吓得赶紧掉头改道而行。当地群众将此信息报告云岭军部,新四军及时布防,经过激烈战斗取得了汀潭大捷,史称“泾县保卫战”。

若坑,位于田坊以西五里处,数十户人家,在当地算是一个较大的村落。在92岁高龄的沈汝年老人的记忆中,1938年五六月间,新四军军部迁至土塘,大批新四军来到若坑,沈家新老祠堂等处都住满了新四军老一团的指战员。新四军到来后,帮助当地组建了抗日自卫队,时年16岁的沈汝年和村里的顾正斗、顾正强、王老侉等几名青年都积极报名参加。

当时,除了军事训练,他们还帮助新四军收税、放哨。自卫队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挖战壕。由于吕山、土塘、父子岭一线是皖南新四军云岭军部的重要屏障,前方就是日伪军敌占区,因此新四军未雨绸缪,在那一带山地上挖掘了很长、很深的战壕,修筑不少工事。“这些工事后来在父子岭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日军的进攻遇到防御工事必然会先集中炮火轰击后,方才敢进攻,老一团凭借这些战壕、工事,给日伪军以重大杀伤。”沈汝年指着几张父子岭战斗的照片,深情地说道。1943年,沈汝年跑到距家不远的东山新屋基,参加了铜青南县委书记朱农领导下的一支游击队(队长吴祥)。1945年3月,沈汝年所在队伍编入新四军沿江支队。

田坊另一位值得尊敬的老革命叫陈金根,91岁的陈金根老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额头深深的皱纹,尽显岁月之沧桑。1941年,年仅18岁的陈金根走出这片深厚的土地,一年后他在青阳县深山中参加了新四军沿江支队,从此走上革命道路。他参加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随部队转战江西、广东、湖北等地。1954年,陈金根响应国家号召,离开了征战十余年的部队,回到久别的家乡,当了一名护林员。几十年来,陈金根风里来雨里去,勤奋工作,无私奉献,始终严格要求自己,在当地群众中留下了极好的口碑,当地群众亲切地称他为“老党员”。

夕阳西下,绚烂晚霞给车山、父子岭镶上了一道瑰丽的色泽。车山、父子岭东西呈一字形排开,犹如一道天然屏障,父子岭是新四军激战之地,车山是抗日烈士长眠之所。
1940年4月,日军调集第15、17、116师团各一部万余兵力,编成步、骑、炮多兵种,对南陵、繁昌等地大举“扫荡”。日军一部2000余人在攻占南陵县城后,沿青南(青阳-南陵)公路进击,一路气势汹汹杀过三里店,到了三星,突然折向南方,扑向父子岭,狡猾的日军是想经此突袭云岭新四军军部。

赶往父子岭的正是百炼成钢、英勇善战的新四军老一团二营,二营三个连队分别布防于青南公路北侧、父子岭北侧和东南高地车山。

4月26日上午8时,战斗的枪声打破了压抑已久的沉寂,一时间,枪声阵阵,弹如飞蝗。面对兵力优势、装备优良的敌军,二营将士们毫不畏惧,他们以愤怒的枪弹狠狠打击敌人。四连阵地前硝烟四起,土石横飞,日军多路出击,将四连围困在半山腰上的阵地上。连长李元在接连打退日寇轮番进攻之后,率部向车山突围。日军在骑兵、飞机协同下,犹如疯狗紧咬不放。四连战士们沿途设伏打击,终于击退了敌军,转移至车山。在军部首长的领导下,皖南第一次反“扫荡”战斗取得完全胜利,损失惨重的敌人带着残兵败将龟缩回老巢。

战后,84具烈士遗体安葬于车山北侧。

我久久伫立于父子岭战斗烈士纪念碑前,侧耳聆听,闭目遐思,心间升腾起一股久违的崇高,往昔那慷慨激越的一幕幕,此刻犹如电光石光一般历历再现眼前,一阵山风吹过,林间葳蕤葱茏的竹木,发出清脆舒畅的声响,仿佛在吟唱捍卫祖国山河的雄壮乐章。车山之上,战壕犹存,车山之下,矗立丰碑,青山有幸埋忠骨,烈士英灵永存留!

我走下山来,在乡村小道上缓缓而行,思绪仍然紧紧牵连着抗日岁月的烽火峥嵘,这段历史,不容忘却,烈士鲜血浇灌的民族独立之花,需要后辈的倾心呵护;这段历史,必当铭记,烈士的牺牲精神,必当注入民族的灵魂,代代相传,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