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4期●缅怀篇●

耿耿忠心 赫赫战功

——写在廖政国叔叔百年诞辰之际

作者:刘凯军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廖政国叔叔,是他抗美援朝胜利归国后。那天,一个高个子叔叔走进我家大门,右手(假手)戴着醒目的白手套,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的眼镜,文质彬彬但又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气质。爸爸刘飞闻声迎出房门,只见两人在门口紧紧地握手,大声寒暄后便边走边谈起来。他俩谈了许久,时而爸爸大声地说,廖叔叔不停地点头,时而廖叔叔挥动着手臂慷慨激扬,爸爸认真地听,有时两人沉默不语,但更多的是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这热烈的场面吸引着我躲在门外也听了许久,可什么也没听懂。

后来才知道,廖叔叔在向爸爸讲述20军抗美援朝的情况。他们为牺牲的战友而沉默,为打败了美帝国主义取得的胜利而欢笑。廖叔叔临走时,发现从门外伸出半个小脑袋的我,即用浓浓的河南口音叫道:“小娃娃,你是凯娃吗?几年不见,长大喽!”是呀, 1949年5月底,廖叔叔和爸爸(廖叔叔时任解放军第20军参谋长,爸爸任军长)是解放上海大军中的一员。妈妈晚年时告诉我,当她风尘仆仆随大军赶到军部时,廖叔叔看着抱在手中瘦弱不堪的我,惊呼着:“这就是凯娃?太瘦了!”这时的爸爸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在淮海战役中出生的“胜利的娃娃”。当时,20军担任着上海淞沪警备第一司令部的警戒任务,刚解放的上海有太多的事情等待着爸爸妈妈,他们顾不了自己的孩子。在廖叔叔细心安排下,我也很争气地健壮起来。妈妈说,有一天廖叔叔对着我风趣地说:“你这个小娃娃,现在这个样子才像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的小战士!”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爸爸因战争年代积劳成疾,病倒在工作岗位上。妈妈在1955年响应中央军委的号召,支持爸爸(时任安徽军区司令员)工作,主动带头报名复员,曾被当年安徽军区机关传为美谈,1938入伍的妈妈就此失去了工作,无任何收入。家中6个孩子及爸爸老家的亲戚们,全靠爸爸一人的工资支撑着,生活有点捉襟见肘。廖叔叔时任上海警备区副司令兼参谋长,曾调舟山要塞区工作,六十年代中期返回上海警备区任司令员。他时常挂念着爸爸的身体,经常上门看望爸爸,每次都会带上一些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土特产给爸爸调养身体。有一段时间,我得肾炎休学了,爸爸和我一老一小在家躺着,几个弟弟不是这个发烧,就是那个住院,使体弱的妈妈焦头烂额。廖叔叔便把我的小弟弟接到自己家中去住,以减轻妈妈的负担。其实,廖叔叔对那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已经为国捐躯的烈士们的孩子也很关心。陈时夫叔叔(首任20军政委)解放上海后不久病逝,三年自然灾害时家中生活有些困难。廖叔叔对爸爸说:“这个孩子(陈叔叔的小儿子,小名小狗子)我来养,只当我多个儿子吧!”后来小狗子和廖叔叔的儿子同住一间房,一起生活,一起学习。20军入朝作战时,58师参谋长胡乾秀不幸牺牲。胡叔叔有三个儿子,廖叔叔、乔信明伯伯和爸爸三人(新四军老六团时的营长、参谋长及政治处主任)商量道:“胡乾秀的儿子就是我们的儿子,一定要把他们养大成人。”他们决定每人认养了一个孩子。1972年廖叔叔病重,胡叔叔的遗腹子胡忆朝经常在病榻边陪伴,他说廖叔叔临终前嘱咐他要永远听党的话,不要忘记自己是烈士的后代。

我从小喜欢听长辈们讲打仗的故事,在我心目中,廖叔叔是一个能使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将。记得六十年代初,一次在乔信明伯伯家听故事,那时正好在放电影《东进序曲》,乔伯伯说,电影是艺术加工。要说保卫郭村和黄桥决战,你廖叔叔打得好呀(当时,乔伯伯任挺纵一团团长,廖叔叔任参谋长)。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廖叔叔发着40度的高烧(患疟疾),仍抱着机枪,带领战士冲杀在第一线,还与敌人展开肉搏战。那天乔伯伯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好奇地问乔伯伯:“那廖叔叔的右手就是在这时被敌人砍掉的?”“哪里,”乔伯伯告诉我,“那是黄桥决战以后了。”为了提高部队的军事素质,让指战员们能尽快掌握缴获武器的构造和性能,已经是团长的廖叔叔亲自给连以上干部上课。哪知,在课堂上廖叔叔手中的手榴弹突然冒烟,眼看即将爆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个箭步跨上桌子,同时右手高举手榴弹,大声喊到:“全体趴下!”随着话音,“轰”的一声,手榴弹在廖叔叔的手中爆炸了,听课的干部们安然无恙,从此,廖叔叔就失去了右手。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无限敬仰之情。廖叔叔为了课堂内外同志们的生命安危,不惜牺牲自己,不正体现了他那金子般的品质吗?

1959年,爸爸曾写过一些回忆文章。由于爸爸出身贫寒没有文化,所以他写的内容必须由秘书和妈妈帮助整理,这时我有幸听到了爸爸战争年代的故事。我还知道了廖叔叔与爸爸一样,自小家境贫困,十几岁就参加了革命,是个老红军。和爸爸同是红四方面军的,他们走过比两万五千里还多两倍的长征。廖叔叔是西路军,在西路军失败后,凭着对革命的信仰,一路乞讨,昼伏夜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延安。抗日战争爆发后,1938年春,他和爸爸等四十多名干部奉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命令,从延安赴新四军充实力量。他们被分在一个团,一起打鬼子,一起威震大江南北。小鬼子投降后,又一起逐鹿中原,一起渡江,一起战上海。多年后,曾任爸爸秘书的高松叔叔对我说:“刘司令谈起廖政国,那是赞不绝口。特别是渡江一战,由于廖政国组织实施严谨,20军渡江一战比你爸爸预先设想的还要好,不仅迅速突破敌人江防,而且一登彼岸,部队减员、弹药、粮草均及时得到补充,为下一步作战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条件。当时视为渡江作战的典范。你爸爸曾感叹地说:‘那个时候,我多靠的是廖政国同志这位好参谋长啊!’”

在爸爸仅有的一点回忆录中,我看到他对廖叔叔火烧虹桥飞机场战斗的回忆。1938年9月新四军第六团东进苏南茅山地区。1939年初夏,在陈毅的部署下,六团奉命以“江南抗日义勇军”(简称江抗)二路继续向东挺进。廖叔叔时任江抗二路二支队支队长,在江阴、无锡交界处的黄土塘,首战日寇,旗开得胜;7月,在上海近郊青浦观音堂一带重创伪化顽军许雷生部,在追击敌人时,误入日军虹桥飞机场。廖叔叔当机立断,既来了就不能便宜敌人,乘机袭击。他们未放一枪便突入机场,缴获了武器弹药等,撤退时放火烧着了停放在机场的飞机。当时日军如临大敌,整个上海都被震动了。这次夜袭行动,对当时沦陷的上海人民和江南人民是何等的鼓舞啊!政治影响又是何等之大!我看到谭震林1940年11月6日在江苏常熟东塘市就“江抗”东进一年所作的总结中指出:“民国二十七年十月(指1938年),江抗正式成立了。本着开展上海近郊游击战争的意志,向东行进。浒墅关之战,虹桥机场之行,已使沉默的上海近郊变成了烽火连天的战场,日寇被困在几点几线,不敢动弹……”

上世纪90年代,妈妈应20军之邀,回爸爸的老部队,我有幸陪同前往,在军史馆里,20军抗美援朝的战绩令我震撼。全军在摄氏零下40度的冰天雪地,克服了因冻饿而非战斗减员激增的困难,英勇顽强地迎战武装到牙齿的美陆战第一师。长津湖之战,我20军打出了军威、国威,受到了党中央、毛主席及志愿军司令部的赞扬。由于部队非战斗减员多,第二次战役后上级要20军回国休整,廖叔叔说:“能有脸回国吗?冻伤的冻伤,拐脚的拐脚,破衣烂衫,要回也要像像样样地凯旋!”由于其他军也不同意回国休整,于是上级同意20军在咸兴进行了休整,3个月后即投入到第五次战役中,在圆满完成第一、第二阶段的战斗任务后,20军奉命北移。这时,美军在东线对我行进中的部队发起闪击战试图切断我军北撤的道路。华川地区是第五次战役的出发地,当地众多兵站和医院还没转移走。时任20军代军长的廖叔叔主动采取行动,率领全军由行进转成阻击,在华川以北30公里的地区,打了一场与铁源阻击战媲美的“华川阻击战”,从5月25日到7月15日27军接防,顽强奋战50天,毙伤、俘敌2.1万余人,抗击了敌人来自空中地面的联合进攻,有力地掩护了兄弟部队的转移和休整。在抗美援朝战争中,20军圆满完成了各项战斗任务,就在20军奉命回国之际,廖叔叔却因为遭美军飞机轰炸翻车,腰椎挫伤紧急回国治疗。

廖叔叔平时给人一种很威严的感觉,可对我可好啦!每次见面,不是问学习情况就是提出一些问题考考我,最后总能深入浅出地给我解答。在我眼中,廖叔叔既是长辈,又是好朋友,我很愿意把心里话告诉他,他是我迈向社会的良师益友。

“文革”中,廖叔叔身为上海警备区司令员,冒着极大的风险,做出重大决策,维持着部队的稳定,保卫上海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维护上海地区的稳定,却招来了自己被抄家、批斗、进“学习班”的结果。但是,廖叔叔并没有被吓倒,坚持与“四人帮”及其上海的同伙作斗争。他因在那动荡的年代中受到迫害而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可廖叔叔那宁折不弯、坦荡无私的共产党人形象,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

廖叔叔,您在战争年代,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浴血奋战;和平时期,为部队现代化建设而呕心沥血;即便在那动乱的年代,在“四人帮”面前,你仍是浩然正气,刚正不阿,日月可照。

廖叔叔,今年4月是您的百年诞辰。您虽然离开我们很久很久,但祖国的大江南北留下了您的战斗足迹,江南的父老、山东的乡亲、中原的兄弟姐妹永远在缅怀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