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躯体那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北伐名将、新四军军长叶挺将军，在震惊世界的皖南事变中，为与国民党军进行谈判，被非法扣押，先后在上饶、重庆、桂林、恩施等地，度过了5年又2个月的囚禁岁月。他在狱中所作《囚歌》诗名句“人的躯体那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充分表现出了一个革命者威武不能屈的铮铮铁骨。

坚拒蒋介石、陈诚劝降

叶挺自1941年初被扣江西上饶后，先后在上饶李村、桂林七星岩被关押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由第三战区和军统局对其软硬兼施，劝其“悔过” 。叶挺不为所动，不为严酷的处境所屈，致书蒋介石，请求“恳准判挺以死刑，而将所部被俘干部不问党籍何属，概予释放，复其自由”； 表示“挺不愿苟且偷生，以玷前修，愿保其真情而入地狱” 。

蒋介石见三战区、军统局均奈何叶挺不得，遂决定将叶挺押至重庆，亲自出马迫叶降服。1942年1月3日，叶挺搭乘民航机由桂林飞抵重庆，被囚于林森路望龙门22号。他为抗议国民党的迫害和囚禁，一年来，发不剪，须不修。

这年春夏间，担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湖北省政府主席的陈诚前来“规劝”叶挺。叶挺与陈诚是保定军校的校友。只是叶挺大陈诚两岁，也比陈诚早两年入保定军校。1938年初，叶挺住汉口太和街26号新四军办事处，陈诚常来看望叶挺。陈诚作为蒋介石的嫡系将领，其对蒋介石的忠诚，不容置疑；但他对自己的学长叶挺，又十分敬重。

为了安排陈诚与叶挺的见面，军统头子戴笠命处长沈醉前去劝说叶挺整修面容。沈醉说：“军长，重庆是有名的火盆，天气太热了，您是否把头发理短些？”叶挺以坚决的口气回答：“谢谢你的好意。我早已说过，不获无条件释放，我是不会去理发的！”沈醉又进一步试探：“如果最近有人来见你，你也不能修整一下面容吗？”叶挺斩钉截铁地说：“我决不会为见我所不愿见的任何人而修剪须发！”

两三天后，陈诚来到叶挺的住处。这时，一个是满面春风的将军，一个是须长发乱的囚徒。陈诚说：“希夷兄，何必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呢？”叶挺答：“一个囚徒，还有什么好样子！”陈诚告诉叶挺：“我已经在蒋委员长面前保了你，随我到六战区去屈就副司令长官吧。”叶挺倔强地回答：“我除了仍旧任新四军军长外，别的什么职务也不会担任。”陈诚半似劝告、半似批评地说：“你这样固执对自己是没有好处的。”叶挺的回答十分犀利：“我知道对自己没有好处。但是，你们袭击抗日的新四军，这对国家和民族又有什么好处呢？”两人的对话水火不容，陈诚只好悻悻离去。

第二天，陈诚再次来访。他要继续昨天没有完成的任务。一见面，他就抛出了谈话的主题：“希夷兄，你有什么话对蒋委员长说吗？”叶挺坚定而简短地回答：“没有。”陈诚进一步挑开说：“如果他想见你呢？”

叶挺开始沉思。从蒋介石对新四军和自己的残害来看，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但是，自己的行为是光明正大的，见见面也未尝不可。于是，叶挺坦然地答复陈诚：“好吧，尊君旨意。”陈诚喜出望外，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兄既同意见委员长，还是把面容和衣服整理一下吧！”语调已近乎恳求。叶挺仍坚持原意回答：“就按我本来的面目去见他，何必改装修容？”陈诚再作进一步恳求说：“希夷兄，像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如何敢领你上委员长那里！”事已至此，叶挺也不想再为难陈诚，便同意了他的要求，说：“既然如此，那就服从吧！”

在叶挺修容后，5月12日晚，随陈诚及第六战区参谋长郭忏一同去见蒋介石。根据叶挺事后整理的文字资料，在这次会面中，蒋介石问：“一年来休养怎样？有什么反省觉悟的地方？”叶挺避开对方的锋芒，自嘲地回答：“屡经挫折失败，自觉能力薄弱，无法应付环境。”接着他又就新四军在皖南事变中遭受的损失说：“我们不善逃命，而至遭受灭亡，则是我对部下不起。”蒋介石见叶挺无意认错，还表示对不起新四军部下，便训斥道：“你觉得共产党对，你就到那里去；你觉得国民党对，你就到国民党来，没有中立的地方。我指示你一条正路，你能绝对服从我，跟我走，你一定可以得到成功，不然你就完了。”叶挺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地回答：“我早已决定我已经完了！”陈诚见他们话不投机，便匆匆将叶挺帶离蒋处。接着，郭忏又单独同叶挺谈话1小时，继续 “规劝” 工作。叶挺不为所动，正气凜然，他对郭忏最后的结束语是：“我不能这样做，请枪毙我吧。”

这以后，叶挺被移到“中美合作所” 的白公馆、红炉厂等处囚禁，原先的一切优待尽皆取消。正是在这里，叶挺以“六面碰壁居士” 自称，于11月21日，以伟大的革命家的气魄，写下了流芳百世的“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呵，给你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那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期待着，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

得到永生。

幽禁恩施

1942年底，陈诚再次向蒋介石请求，让叶挺住到恩施来，以便由他就近“规劝”。 叶挺为摆脱在重庆被军统特务的严密控制，同意了陈诚将他接去恩施的安排，但对自己的处境和身份，仍心如明镜。转移过程中，当陈诚吩咐随从“好好伺候叶军长” 时，叶挺立即反驳说：“我这个军长早就‘革职’ 了，我是你们长官的阶下囚，以后可以叫我叶先生。”

叶挺来到恩施后，各方面条件都有所改善。陈诚让他在省政府里挂名“高参”。他可以到办公室看报、喝茶、下棋，也可以回寝室休息。叶夫人和女儿扬眉被从桂林接来，同叶挺住在一起。每逢演出节目，还让叶挺夫妇坐在前排中座。陈诚告诉叶挺：“现在是抗战最困难的时期，物资供应十分紧张。我已关照民享社，在生活上和物质上给你以特殊照顾。”叶挺回答说：“谢谢，不需要。你们的省银行行长周苍柏是我的老朋友。我请他负责我的生活费用，日后如数归还。”周苍柏正好兼任“物资供应处”经理。叶挺所住民享社东门招待所亦在他的辖下。

1943年6月下旬，《新华日报》记者陆诒奉周恩来的指示，趁参加鄂西慰问团之机，去恩施看望叶挺，向他通报国内外形势及有关中共营救他的情况。陆诒将周恩来的亲笔信面交陈诚。陈诚阅信后，爽快地说：“希夷兄一家住在恩施西郊，你要去访问他，这不成问题，我会派人带你去。你将来回重庆时，望代为转达周公，希夷兄由我就近照顾，安全和生活决无问题，请他宽心。”

陆诒给叶挺带去了《新华日报》5月合订本和新近出版的几期《群众》双月刊。陆诒并转达了周恩来带给叶挺的话：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非常关怀叶挺的处境，非常赞赏叶挺的气节；在历次国共谈判中，中共都把恢复叶挺的自由作为一个重要议题。叶挺听后表示：“我也深知我的自由问题决定于谈判结果。我深信有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必能获致胜利。这一坚定不移的信念，在几年囚禁中也没有动摇过。”

在1944年夏秋后，叶挺曾有3个月左右的时间，被关押在桂林。

这年底，叶挺重返恩施幽禁，获准将儿子正明、华明和女儿扬眉带在身边。此时叶挺原有的“高参” 待遇已不复存在，经济上也发生了困难。叶挺便开荒种菜，饲养家禽，解决一家四口的吃饭问题。他作隨感诗称，“赤膊抗蚊虐，睁眼盼天明” ，一语双关地表达了生活环境的艰苦和自己的心志。

叶挺先后两次幽禁恩施，时间长达2年半左右。在此，叶挺所处环境与生活条件，虽比其他地方要好些，但行动仍受管制，其政治囚徒的身份并无変化。
重庆获释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抗日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为适应战后新的形势，国民党当局在大幅调整军政部署的同时，决定将叶挺移押重庆。

9月14日，叶挺及三个孩子在宪兵的监护下，乘船抵达重庆。叶挺巧妙地安排三个孩子帶着自己写给周恩来的信，趁隙摆脱押送宪兵的监视，找到曾家岩50号中共代表团驻地。三个孩子由周恩来亲自安排，先住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后又前往延安。

叶挺本人则被军统送往两年多前囚禁过的歌乐山红炉厂的平房中。

在红炉厂囚禁地，戴笠布置沈醉负责监管叶挺。为了诱使叶挺改变政治态度，转到国民党方面去，沈醉在生活上尽量满足叶挺的要求。就这样，叶挺以政治囚徒的身份，在重庆又关押了半年。

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主席一直关注着叶挺将军的命运，并为使其尽早获释作出了不懈的努力。早在1945年10月国共双方达成的《双十协定》中，即已写明了“释放政治犯”。在当时的情况下，叶挺也算是“大政治犯” 之一了。但是国民党方面对此设置了重重障碍。直到1946年春天，中共方面提出，愿以在邯郸战役中俘获的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马法五換回叶挺，蒋介石才迫不得已接受了这一建议。

在叶挺出狱前，国民党方面再次不失时机地来做对叶挺的“争取” 工作。蒋介石派人传话给叶挺：获释后，到囯共哪方面工作都行，由其自行决定。叶挺知道此语话中有话，遂以“尚未恢复自由，因而尚无明确打算” 之语搪塞。待到获释的形势已经明朗，叶挺即将获得自由时，沈醉又来问他：“获释之后第一件事想做什么？”叶挺便毫不含糊地回答：“我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恢复我的共产党党籍。”

1946年3月4日，叶挺由国民参政会秘书长邵力子先生陪送，从红炉厂中美合作所监狱来到曾家岩50号中共代表团驻地。这里悬挂着“欢迎叶挺将军”“叶挺将军是人民军队的光荣”“ 叶挺将军出狱是人民的胜利”等标语。在重庆的中共领导人和高层人士董必武、王若飞、秦邦宪、陆定一、邓颕超、邓发、廖承志等前来迎接。叶挺对陪送的邵力子先生说：“我感谢你今天对我的帮助，我还希望国民党当局不要把人民的双臂紧紧地捆着，要放开手，把全国的政治犯都释放出来。”“我个人微不足道，跟着大家一齐走好了，希望能在和平建国中尽一点力。”

叶挺顾不得刚刚出狱后的待办诸事，于5日拂晓，即出狱后的第10个小时，即写成了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入党申请书：

毛泽东同志转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我已于昨晩出狱。我决心实行我多年的愿望，加入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在你们的领导下，为中国人民的解放贡献我的一切。我请求中央审查我的历史是否合格，并请答复。
中共中央3月7日即电复叶挺，批准了他的入党申请，并对他作出高度的评价：

亲爱的叶挺同志：

5日电悉。欣闻出狱，万众欢腾。你为中国民族解放事业进行了20余年的奋斗，经历了种种严重的考验，全中国都已熟知你对民族与人民的无限忠诚。兹决定接受你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党员，并向你致热烈的慰问与欢迎之忱。

叶挺在经历了万般磨难之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归宿。叶挺心系中共与人民，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珍视叶挺。历史记下了将军在漫漫囚禁岁月中苦难而鮮红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