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期●故事会●

“党的女儿”方世英

作者:刘 猛

1941年深秋,落日余晖无力地照在淮北南坪镇上,这个小镇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热闹,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无比凄惨。“扫荡”的日本鬼子见人就杀,能抢的抢走,能烧的烧光,空气中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焦味。南坪港码头,大片枯白的芦花随着秋风摇曳,荡开无尽的凄寒和离愁。

方世英用手撩起长发,露出清瘦的面容,望着前来送行的恋人赵常山,接过行李,情深意长地说:“常山哥呀,国家危难,山河破碎,我们就不要儿女情长了,就此告别吧,让我们共赴国难,赶尽日本鬼子再相见吧。”赵常山强忍泪水,挥手告别爱人,目送着方世英上船离开,渐行渐远,消失在暮色苍茫的水天尽头。秋风萧瑟,一对恋人的分离,没想到竟成生死诀别。

日军横行肆虐,无恶不作,一村又一村成了人间地狱。方世英站在船头上,白茫茫的水面是忧愁,激越的浪花是悲愤,胸中涌动的是家国情。她想起了同济大学校园被轰炸得满目疮痍,偌大的城市竟不能安放下一张书桌,让人安心读书;想起了她和同学们涌上街头,高呼“驱逐倭寇,还我河山”“打倒日本侵略者,誓死捍卫每寸土”,群情激愤,抗日图存;想起了在淞沪会战的战场上,多少学生慷慨赴国难,大刀向着鬼子的头上砍去;想起了自己面向党旗,举起右手握拳庄严宣誓入党;想起了与常山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参加淞沪会战,辗转回到淮北抗日根据地,发动群众支援抗战……

由于在根据地出色的宣传组织工作,方世英受上级党组织的委派,从淮北抗日根据地来到阜宁地区,担任大敖乡(现在阜宁县吴滩街道许庄村一带)指导员,主要搞民运工作,宣传共产党抗日救国思想,发动群众支持抗日,组织地方民兵配合新四军打鬼子,消灭其有生力量。“我生当学革命女侠秋瑾,誓死打日伪军,让大敖乡的乡亲早一天过上安定日子”。她攥紧拳头,牙齿在唇上咬下深深的牙印。

经过一番周折,几天后的深夜,方世英在射阳河许庄渡口走进大敖乡,开始新的民运工作,走上一条短暂而壮美的人生路。月色清冷,寒光照在静静流淌的射阳河上。渡口稀稀疏疏的洋槐树,叶子不时地落下来。方世英和前来接应的妇救会主任许锦梧加快了脚步。突然从路的那边传来一阵剧烈的狗叫声,伪区长王伯青的几个狗腿子又牵着大狼狗出来巡逻了。方世英一把拽住许锦梧转身蛰伏在路边,躲过了巡逻。

许庄渡口在阜宁县阜城东乡10余里的射阳河东岸,有一许姓人家常年在这里摆渡,养家糊口,为四乡八邻服务。自日本鬼子占领了阜宁,蛤蜊港伪区长王伯青仗着小鬼子的势力蛮横地赶走许家渡船,有几个狗腿子在这里摆渡收钱。他们心特别黑,渡河钱涨了好几倍,乡亲们痛恨这些狗汉奸。

站在射阳河边,望着昼夜不停的射阳河水,望着被盘剥的乡亲,方世英思考着如何让渡口再回到群众手中,以此打开工作局面。既然许庄渡口被强占了,我们何不在新四军活动区的射阳河面上再摆一条渡船?她向大敖乡党员和民兵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立即得到大家赞同。几天后,在许庄渡口东几百米的地方,许家渡船重新出现在射阳河上,乡亲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再不受二鬼子盘剥了。大伙儿听说这是方指导员领着干的,都对这位年轻的姑娘投来敬佩的目光。

王伯青和那些狗腿子望着东边渡船人来人往,有说有笑,心里十分愤恨,恨死姓方的断了财路。这边二鬼子整天无所事事,一分钱也捞不着,王伯青实在看不下去了。没多久,他们就灰溜溜地撤走了,许庄渡口又回到了群众手里。

冬天,冰天雪地。方世英走村串户,访贫问苦,组织农民参加抗日培训班,向他们宣讲抗日救亡思想,动员群众支援新四军抗战:“我们要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誓死不做亡国奴!”“支援配合新四军打击日伪军,迎接抗战的胜利……”

占领阜宁县城的日伪军缺少粮食,他们驾着汽艇,顺着射阳河而下,到周围村庄抢劫。要是被鬼子抢走了种子,群众的春耕生产怎么办?方世英同大伙儿商议:鬼子抢劫粮食,我们伏击鬼子,决不能让他们抢走种子!在新四军一个连队的支持下,她带领民兵中队,在距离射阳河百米的敖河(现称射沙河)上伏击鬼子。敖河两岸,新四军和民兵一阵手榴弹、子弹雨,鬼子的汽艇成了筛子,一小队日伪军死的死,伤的伤,没来得及逃走的成了俘虏。被抢的种子又回来了,大家喜笑颜开。

闲暇时分,昏黄的油灯下,方世英拖着疲惫的身子,强撑着自己,手把手教儿童团的孩子们读书识字。一字一字地读,一笔一划地写,一个一个地教: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热爱祖国……在大敖乡,在射阳河两岸,有很多群众不晓得她的名字,但知道有一个叫“党的女儿”的指导员带着他们抗战打鬼子。

1943年3月初,乍暖还寒。连续多日的工作,使方世英身心疲惫,发烧咳嗽,痰里还伴着血丝。这时,可耻的叛徒、原妇救会主任许锦梧出卖了她。伪区长王伯青带着日伪军乘快艇直扑许家,方世英没来得及喝药,就迅速转移到另一农户家,烧毁随身的文件资料,没来得及烧的吞进肚里。鬼子包围了庄子,挨家挨户搜查,方世英不幸被捕。

阜宁城内一片寂静,街上行人稀疏,影影绰绰的树影枯瘦冷峻在寒风里。

在阴冷潮湿的监牢里,方世英戴着手铐脚镣,被结实地绑在刑架上。昏暗的灯光下,她不停地咳嗽着。

“好妹妹,我看你咳成这样,老姐给你喂药。养好身子,好好悔过自新,跟着皇军、区长准保好前程。”许锦梧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舀了一勺,嬉笑着送到方世英的嘴边。“你这个无耻的叛徒,呸!”方世英狠狠地向她啐了一口,口水吐在她的脸上。许锦梧一失手,汤药洒了一地:“疯丫头,别不识抬举!”在一旁坐着的伪区长王伯青跷着二郎腿,吐着烟圈,阴阳怪气地说道:“小丫头,不要逞口舌之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乖乖自新,交出大敖乡党员、民兵名册,细皮嫩肉的,不要糟蹋了。”

“王伯青,狗汉奸、民族的败类!现在日寇侵略我河山,杀害我同胞,共产党新四军坚持抗战,打击日寇,才是识时务、重大局、走正道!”方世英昂起头,瞪圆双眼,愤恨地说,“你投靠日寇,残害百姓,顺的是什么形势,识的是什么时务,认贼作父,遗臭万年。”王伯青气急败坏:“你,你找死,给我往死里打!打!”一阵皮鞭过后,方世英身上鲜血淋漓。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又烙向她的胸口,监牢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她顿时晕了过去。日军头子望着各种刑具,又望望刑架上的方世英,摇摇头,咬牙切齿扔下一句:“明天,拉出去处决。”

深夜,方世英苏醒过来。面对昏黄的灯光,她记起了小时候母亲在灯下为她过年缝新衣;记起了夜晚和恋人赵常山一起读书、学习,畅谈自己的理想;记起了在淮北根据地提着马灯,动员群众为前线运送粮食;记起了在大敖乡同大家策划夺回许庄渡口……她恨惨无人道的日本鬼子,恨无耻的汉奸、叛徒,随口吟诵:“空留世英名,恨不死战场。借得阎罗兵,挥旗斩倭狼。”

3月9日下午,天空中乌云魔鬼似的变幻着,不时地遮住太阳,肆意地铺展最后的疯狂。日伪军将方世英拖到阜宁县阜城东巷口,用四根一尺多长的铁钉,钉住她的胳膊、大腿,呈“大”字形钉在城墙上,鲜血不停顺着胳膊大腿流淌,流淌,染红了城墙。“你们这些魔鬼、禽兽,终有一天会被打倒消灭,中国人民一定会惩罚你们!苍天一定会惩罚你们……”方世英忍着剧痛迸发的斥责,像重锤击打在日伪军的心上,他们心惊肉跳。

日军头子疯狂地吼道:放出狼狗,咬死这个女共党!两个伪军上去,凶狠撕扯方世英身上的血衣,撕成碎片,扔向空中。日军放出三条眼露绿光的狼狗,它们穷凶极恶地向剥光衣服的方世英扑去,张开血盆大口,向她的胸口咬去,向她的大腿咬去,向她的鞭伤咬去,向她的烙铁印痕处咬去……肉体一丝丝撕裂,鲜血滴落一地。方世英定格在21岁的人生丰碑上。当地群众将她的遗体从墙上放下来,清洗时,发现她的嘴里还咬着一块自己的嘴唇。

时光流逝,那面东墙早已破败、倒塌,但“党的女儿”方世英的英魂不倒,在人民群众心中竖起的丰碑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