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女兵自述
我的一生走过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建设时期的风雨潇潇的历程。由于工作繁忙,一直没有很好地实现自己的文学梦。离休后,才进入了上海市老干部大学就读,得到了老师们耐心细致又高质量的教授,使我在文学诗词方面得到了许多的帮助,文学水平得到了很大提升,从而开始了我文学诗词的追梦之旅。
1999 年出版了我的一本诗文集《风雨潇潇》,受到了读者们的好评。后又陆续出版了我个人的《金凤歌》《小路集》诗集和与他人合著的《新声百首》《十友吟》《海上新声丛书》等。
过了十多年后,我又出版了《风雨潇潇》系列丛书。根据原有《风雨潇潇》划分的体裁,先出版《青山有路》文选、《还我梅魂》词选、《韵海轻舟》诗选三本。之后我又陆续出版了《还我梅魂续集》《小路集续集》《新声履痕》。
我爱朝阳,朝阳放射灿烂的光芒,充满了希望。但我更爱夕阳,我说不清,但又想说清,为什么我偏爱夕阳。
记得在我幼小的时候,夕阳常照着家园四周小河河岸上那高大的古老的枫树梢。当枫叶绿时,树上爬满了凌霄花。那些映着夕阳的凌霄花,开得红而鲜艳。当凌霄花谢的时候,枫叶又红火起来。这时候由西而东,传来曹表叔悠扬的山歌声:“日落西山满天霞,枫叶树上凌霄花,花放枝头开口笑,我挑柴火好回家……好回家。”那好听的山歌,枫叶的绿和凌霄花的红,一种田园之乐的风情,在心头荡漾。这种儿时的景况,我记忆犹在眼前,怎么也忘不了。大概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爱夕阳和夕阳之歌了。
记得在少女时代,由于受三十年代革命文学思潮的影响,我开始崇拜真理,向往光明,产生了投身报国的愿望和寻觅诗境的萌动,和一位崇敬的革命启蒙诗师相恋了。那可悲而幼稚的精神恋情的幻想,那绝望的初恋,来得那么突然,那么使人惊恐;那么甜蜜,那么使人怀念。我们从写革命的启蒙诗到写儿女情诗,从相见恨晚到相约与命运作斗争而不空言相负。斯人的匆匆离去,使我那稚嫩而纯真的心破碎了。“那时夕阳红上了窗棂,竹林中的鸟雀正归林……那时候,草儿正青青,天上有云儿在飞行。到如今我应该向你询问:到底是谁负了人?”
夕阳中的誓言、恋歌、谴责之言,流传到斯人那里,听说他在夕阳中徘徊、长夜中踏步,面对残酷的现实,却无可奈何。而我在夕阳中哭泣,迷离,以泪洗面。心在流血,几乎想到死。我读《红楼梦》,读《雪鸿泪史》,产生过“自古红颜多薄命,我非红颜命亦薄”的悲叹。沉溺在失学、失恋,为封建婚姻束缚,报国无门的痛苦之中。父亲只以为女儿为失学而丧魂落魄,终于在他亲切的关怀下,又得到读书的机会。但封建的婚约还在威胁着我。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和斯人重逢,相对默默。“……浮萍是水上青帘,恨青帘卷不起诗魂。古祠有夕阳掩映,隔岸送来时代号音。只留下斯人的身影。”夕照的预示、时代的号音,使我问自己,难道我就听任命运的捉弄,在儿女痴情中沉沦?不!决不!回答是否定的。诗语的感悟,“古庙中夕阳,像一炉淡掉的火,然而大地的夕阳,是战士的热血,力的歌,在丛林深处”。大地的夕阳,点燃地海中的热浪,已在地海中翻滚奔流。
这时,一切像结束了,一切又像从头开始。在邱升中学,我在黑夜中苦求,在夕照中追索。在大哥的影响下,我跳出了个人哀伤的小圈子,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青抗协”和“小号手”诗社。大哥诗中写道:“记摇篮中一个友伴,夕阳中藏三条美丽的小鱼,一只燕呢。她有蓝色的悲哀,绿色的思恋,伴她以泪和诗语。如今,时代在哺育新人类的婴孩,给她输以新的血液,明天她将犁耕中原的大地。”这是多么殷切的希望,多么高尚而深沉的友谊。不久,我入了党,我热情洋溢地为“小号手”诗社写诗,如痴如醉地阅读进步书籍。我写过“当秋天的黄昏,望冬天来临,冬天又在你记忆中度过,如今新春的雨露,给你带来布尔什维克的喜悦”,“我们是年轻的一团,用千万滴泪花,激成亿万滴血果,用鲜血装点山河,让山河染上红秀”。这些诗充满了激情和希望,友谊和力量。虽然在白色恐怖中,我却见到了一支灯亮;在夕照中,预感到大地孕育着热量,预示着明天的晨曦和朝阳。
我的青年时代,是在家乡战火中度过的。人民革命的激流和家乡人民抗日的呼声,体现在山歌的音浪之中。“日出东方向西射,四军帮我我帮他,四军帮我打鬼子,我帮四军种庄稼。”“日出东方向西行,村村队队年青人,年青人的心如火,跟随四军打敌兵。”夕阳中的歌声,如此亲切,如此奔腾跳跃,如此纯朴嘹亮而粗放。至今每一思之,犹使人激动不已。还记得,在一次残酷的大劫之后,我写道:“几只寒鸦飞去,树枝上落片破旗,路上无行人,只流水一点儿波动,宇宙在残阳如血的大劫后沉默。”“茅屋顶上无炊烟,孩子伏在妈背上哭,愤怒的人呀!何处去,随四军去捉徐承德。”大劫后的惨景、夕阳的红、烈士的血、人民的泪和怒、胜利的庄严肃穆景象,使我心灵受到洗礼,得到启迪和升华。那时我深知个人的解放在大众的解放之中,大众的解放却必须以流血牺牲换得,在长夜苦斗中产生,在残阳如血中迎接明天来临。这之后,我入狱,在囚洞中,对着窗外的夕照,唱起了“格兰纳”与“囚徒歌”;而夏明翰就义前的诗句也鼓舞着我。在法庭上我和敌人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后来党组织把我营救了出来,我又重新投入了战斗。
在战争的岁月,夕阳给了我爱抚,给了我爱之恋歌。“等!不用问,等到几时,假如你怎样等我,你当知道我等你如何!等!不用白等了,快打垮那敌人,我们要在胜利战场上会师。那时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从内心放歌,夕照下絮语,不再分离。”这首小诗激励我和我的恋人、战友夏光华。为了胜利,为了明天,我们把婚期约在胜利后的日子。这首小诗也曾不胫而走,鼓舞过和我相知的女战友。
在我的中年,我用全身心的精力和智慧,为崇高的理想在大地上耕耘,奋斗奔波。虽有错误,做过傻事,夕阳也曾给我送来一次次辉煌、一个个峥嵘岁月、一季季收获的金秋。
在十年浩劫中,夕阳也陪我吞食过灾难的苦果。粉碎“四人帮”后,夕阳挥洒,我与万民热烈欢呼。啊,夕阳啊,与我祸福相伴。
1980 年 2 月 5 日,我患难与共的终身伴侣夏光华突然病逝。我因工作没有在他病危时照顾他,留下了终身的遗憾。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在斜阳脉脉的窗前,抚摸和翻阅他留下的书籍、文稿和九万字的日记。这是没有遗言的遗言,这是亲人夕照光点的折射,它永远激励着我。
如今,我已进入了暮年,更加深沉地爱着夕阳,爱听夕阳中的乡音诗语。是夕阳使我在我迷惘中得到人生的启示,这就是:“似乎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将从头开始。”“我是人民的女儿,大地的女儿,大地是我的母体。落日总是为明天倾吐晨曦,我多珍惜呀!”“晚晴诚可贵,岂肯妄蹉跎。”“蚕小勤为茧,为伊织绮罗。”“落霞归去水流东,万里飘香遥映远山红。”我望着夕阳,我想着、念着,沉浸在夕阳的追思里、启示里和歌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