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老战士赵时烈
1963年,我正读小学三年级。一天早上,我和读二年级的弟弟准备吃早饭。母亲端来两张馅饼分给我俩,我一瞅弟弟那张比我的稍大点,不乐意了,要与弟弟调换。弟弟不同意,我俩便争吵起来。母亲劝我:“你是哥哥,要谦让弟弟呀。”我顶嘴说:“我比弟弟大,胃口也大,应该吃大的。你要是不让弟弟同我换,今天我就不去上学了!”
正准备上班的父亲听到吵闹声,走过来严肃地说:“小孩子怎么可以随便旷课呢!”我对父亲一向有点敬畏,不敢顶嘴,于是便盯着弟弟手上的馅饼用眼神说话。父亲个子瘦小,解放战争中在部队感染了肺结核,一直拖到上海解放才住院治疗。当时还没有链霉素那一类的特效药,医生只能采用土办法,做手术把父亲右胸前的肋骨敲断,让空气进入胸腔以压迫患病的右肺,让右肺与肺内的结核菌同归于尽。从那以后,父亲只剩下一个肺,肺活量减少了一半,身体就更加虚弱了,常被妈妈说“手无缚鸡之力”。
那天早上,父亲看我倔头犟脑、不想上学,爆发出了异乎寻常的力量。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馅饼塞进书包,再从后面把我紧紧地夹抱起来,直往学校而去。我急了,在父亲怀里使劲地挣扎、哭闹。从家里到学校大约有三四百米的距离,父亲弱小的身躯拖拽着我这个不停躁动的孩子一步一步前行,要付出多大的体力和毅力啊!眼看快到学校门口了,我猛然惊醒:自己是少先队员,现在被父亲架到学校,被老师和同学看到多丢人呀!于是面子战胜了馅饼,我停止了哭闹,父亲也顺势放开了我。我站稳脚跟,赶紧把书包背好、红领巾系好,强装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校门。从校门里我回头望了一眼父亲,只见他松了一口气,边整理衣衫,边拖着碎步往家走去。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上世纪80年代,父母亲(都是新四军老战士)先后离休。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脑力、体力、听力逐渐下降,最后生活无法自理了。于是,我和弟弟退休后都住回到父母家,照顾他们。这个家就是我们从小受他们照顾、长大成人的地方啊!不同的是,现在照顾者和被照顾者对换了位置。这就是“反哺”吧。每当我从床上扶起衰老的父亲,抱着他沉重的躯体(老人无力支撑自己的时候会特别沉)送他上饭桌、去厕所、帮他洗澡而感到劳累时,或者看到患有轻度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乱发脾气、乱扔东西、指着饭菜说里面有毒而心生怨气时,儿时大闹要换馅饼的一幕就会在眼前闪现,劳累和怨气便会顿时消散。
父亲在今年初不幸故去了。但是他的养育之恩,已永远刻在了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