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秋,我考入县城最好的中学,分在学俄语的班里。俄语老师叫张定远,30多岁,中等身材,斯斯文文的样子,衣着朴素,平易近人。听说,张老师是为解决两地分居,从北京一个部属研究所调过来的。
初学外语,我感到新鲜和好奇,但很快发觉俄语学起来不容易,比如字母P是个卷舌音,需舌尖卷起来再发出颤音。这种颤音是汉语里没有的,所以学起来颇费力。张老师和蔼可亲,但教学上认真严格、一丝不苟,对这个学习难点不厌其烦地耐心教、反复练,一对一地教每个人过关。
当时的教学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张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让我们依次站起来发这个音。为了听得清楚,他尽量靠近我们的座位,侧着耳朵凝神倾听,发对的点头示意通过,发错的则示范纠正,一遍又一遍直到发对音为止。难关终于攻克,大家兴奋异常,“哈拉索”(好)、“达瓦里希”(同志)说个不停(这两个单词均含有字母P)。
兴趣是学习的最好动力,尤其是学习外语。我慢慢地喜欢上了俄语,除了兴趣,更是因为张老师的课上得好。每天我最盼望的是俄语课,课堂上也常常抢着朗读和答问,大概回答得比较好吧,总能得到张老师的表扬。多年后谈起往事,才知那时有好几位同学不服气,说张老师偏心,怎么不给他们发言的机会呢?一笑之余,不也证明当年喜欢张老师课的学生还真不少嘛。
张老师还与我们一起收听俄语广播,并随时翻译讲解。几个学期下来,我感到颇有收获,俄语听力有了扎实的提高。
初中毕业上山下乡,同学间音信杳然,也从此与张老师失去了联系。但我对俄语的兴趣没有因人生境遇的巨大变化而泯灭,在插队落户的漫长岁月里,仍时不时背背学过的俄语单词和一些名言警句,模仿张老师的口吻说说那些课堂用语。返城工作后,我特地到书店买了一本俄语语法书,时不时拿出来翻翻,以期尽可能留住对这门语言日渐远去的记忆。
正是这种对外语始终如一的喜爱,促使我在上世纪70年代后期走上了自学英语之路,经过几年的刻苦学习,1980年恰遇省人事部门公开招录外语人员,我报名应考并有幸被录取,由此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回望来路,这一切的起点,应归结于初中学俄语所打下的基础。这些不都是张老师当年悉心培育的吗?所以,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并由衷感激张老师。
张老师在教俄语时为激发我们的兴趣,也常顺带介绍一些与语言相关的人文历史、民族习俗。潜移默化中,我曾梦想有朝一日去看看这个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半个世纪后我终于梦想成真,2017年7月与妻子一起踏上了俄罗斯的土地,一睹其旖旎风光、名胜古迹,感受其熟悉又陌生的语言氛围。在圣彼得堡一家商店购买军用望远镜时,我还与一位俄罗斯服务员进行了俄语对话,虽说仅是最简单的“你好”、“中国”、“谢谢”、“再见”等,但于我来说毕竟是第一次,一种激动和兴奋之情涌上心头。
50多年后,我们老同学相聚,我打听老师们的音讯,才获知张老师已不幸因病去世。我们无不悲痛惋惜。后来听母校熟悉他的老师说,张老师曾因孩子多、负担重,经济拮据,生活不易,可他一直以乐观和坚韧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艰难,勤勉敬业,以教书育人为乐,赢得师生的尊重,也让我对他多了一份认识、增添了一层敬意。我永远怀念他。